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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溪林】地質的面孔

2025-11-27 04:12:17 副刊

李青松

何謂地質?

何謂生態?

用奧古斯丁的話說,不問我我似乎還知道那麼一點點,一問我我倒是茫然了。其實,地質與生態本質上都是地球的事情。如果一定要找出差別的話,無非地質是地球裏面的事情,生態是地球表面的事情。然而,地球裏面的事情與地球表面的事情是聯繫的,裏面的事情通過外面的事情反映出來。

因而,地質是有面孔的。這個面孔通過一系列的表情狀態,來表達內在的心思和情緒。這是一門隱秘的學問。換一種說法,這門隱秘的學問就叫地質文化。

小秦嶺金礦是怎麼發現的呢?

某年,地質學家李四光乘飛機經過某地上空,飛機「咯登」一聲顛簸了一下。職業的敏感性使李四光馬上意識到——地球裏一定有什麼東西與飛機之間發生了某種感應,導致「觸電」般的瞬間失控現象。他隨手拿出包裏的地圖,在地圖上標出了「咯登」那一刻的坐標點。飛機到達西安後,他派一個地質調查隊按照他標出的坐標點去尋找,結果那個地方在小秦嶺深處——地名叫「金洞岔」。經過一番勘探,發現了一個黃金礦脈——這就是小秦嶺金礦。

李四光說,所有帶「金」字的地名,幾乎都能找到金礦。看來,地名裏大有學問。很多礦藏,原本就藏在地名裏,卻被我們忽略了。特別是少數民族語裏的地名,更容易被我們忽略。比如,阿爾山——其實並非某座山的名字,而是蒙古語,意思是熱的聖泉。比如,卡魯奔——鄂溫克語,意思是有寶藏的地方。有寶藏嗎?還是空有其名?當然有,所有的名字都不是隨便起的,都是有出處、有來頭的。早年間,鄂溫克獵人在這座山上狩獵,遇雨,就到一個山洞裏避雨,並隨手拾起洞中的石塊,攏起一堆篝火,烤乾衣服。離開時,卻發現灰燼下的石塊融化了,篝火熄滅後,那融化了的東西又凝結成了大小不一的顆粒,亮光閃閃。獵人看着那些閃亮的顆粒驚愕不已。於是,就給這座山起了一個名字——卡魯奔。

這個名字算是起對了,卡魯奔確實是一個奇特的地方。

卡魯奔東坡山腰上有一個山洞,洞口闊不到一米,洞深則不可測。為何說不可測呢?因為現有測量工具都無法測量到它的底兒通到什麼地方。有人說通到地球的心臟,有人說,通到太平洋的馬里亞納海溝,有人說通到梭羅的瓦爾登湖。總之,說法很多。歸結起來三個字——不可測。

山洞名曰冰凌洞。由洞名就可以看出,這個山洞並不溫暖。洞口終年掛霜,寒氣襲人。洞裏更是如同冰窖,厚冰相疊,且有怪音回響。於是,這個冰凌洞就不免有了一些傳奇的味道了。一曰,它是巨蛇張開的口,寒氣是巨蛇呼吸時嘴裏的哈氣;一曰,它是地震撕開的地殼裂縫,寒氣是地球排出的體內多餘的氣體——用林區人粗俗一點的話說,就是地球嘟嘟放出的屁。

早年間,鄂溫克獵人獵得大的獵物,不方便弄下山去,就存放在冰凌洞裏,待得耳布爾河結冰後,再用馬拉爬犁運回去。伐木人伐木作業期間,所帶的食物,也是存放在冰凌洞裏保鮮。奇也,奇也。

這裏更是雷電密集區域。每逢雨季,卡魯奔的上空常常雷聲轟鳴。隆隆隆——!隆隆隆——!雷是與地下的金屬礦物質對應的,打雷就是雷與地下的礦物對話呢。

雷聲密集的地方,一定藏着豐富的礦物呢。

什麼礦物呢?地質勘探部門探得,這裏既有鉛鋅銅等金屬礦,也有黃金、白銀等稀有礦藏。此處成礦帶蜿蜒數里,礦脈深厚,面積廣闊。

北京平谷深山裏有個地方叫黑水灣,黑水灣有座山叫大金山。夏季,大金山的山體某一段兒積雪不化,且經常紫氣升騰。那山裏還生長一種蘑菇叫金子蘑,個頭不大,一片一片的。「金把頭」都認識這種蘑菇。明代時,劉伯溫就是根據這種金子蘑和山體顯示的氣象,斷定了這座山裏有金礦。三百年後,那裏果真開採出了金子。東北有一種草叫木賊,含砷量比較高,而砷與金子在地質構造中往往是伴生的,所以,木賊成片的地方,就可能找到金礦。據說,黑龍江流域的烏拉嘎金礦附近生長的木賊就特別茂盛。

漠河金礦的發現也是很偶然的——鄂倫春獵人獵捕到了兩隻野鴨子,賣給了一個俄羅斯商人。而俄羅斯商人宰殺處理野鴨子的過程中,在野鴨子的嗉囊裏發現了無法消化的金粒子。那位俄羅斯商人問鄂倫春獵人,你是在哪裏獵到的野鴨子呢?獵人說在一條河裏。俄羅斯商人說,走,帶我找到那條河。那條河叫老溝河——就是後來的漠河金礦。

世界上的事物沒有孤立存在的,自然事物之間是聯繫的,找到其中一種事物,就可能找到另一種事物存在的蛛絲馬跡。

地質工作者與生態文學作家都應該是博物學家,能識別草木及萬物與地質的關係。寫出《千里走海灣》《我們的國家公園》《夏日走過山間》的繆爾就是一位地質學家,更是一位博物學家。地質工作者要善於跟護林員、巡護員、跑山人、漁民、獵人、牧民等交朋友。從與他們的交談中,能發現有價值的找礦信息。他們熟悉地形地貌,了解動植物分布,常在不經意間透露出寶貴的東西。通過與他們的交流,地質工作者能更精準地鎖定勘探目標,事半功倍。地質工作者也要經常深入民間進行「采風」,搜集地名、民諺和民間傳說,從中可以發現地質和礦物線索。

過去,地質工作者靠三樣工具找礦——羅盤、鐵錘、放大鏡。今天,物探技術已經發展到天空中有衛星,地面有儀器,地下有液壓鑽等現代化立體透視手段,甚至已經完全進入到了數字化找礦時代。

然而,無論手段怎樣變化,地球終歸還是地球,地質的事情與生態的事情仍然還是地球的事情——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作者為生態文學作家、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副會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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