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小榮
每次回老家給父母上墳,我們兄妹幾個總是湊在一起吃一頓家常飯。父母生前買的不銹鋼柴火灶功能齊全,質量過硬,已經用了十年有餘。灶台上是一口大容量鑄鐵鍋,煮一鍋餃子,十幾個人都夠吃。
父母的院子閒置多年,成了雜草的天下。幸好,有數量可觀的蒲公英活躍在院中。蒲公英是樂天派,它不會在草叢裏萎靡不振,鬱鬱寡歡,而是憑借堅強的意志,穩步發展,茁壯成長。於是,我們就地取材,用蒲公英包餃子。
蒲公英亦藥亦蔬,具有極高的食療價值,在草藥界,它是鼎鼎有名的「本草皇后」。蒲公英全草都可入藥,有清熱解毒、消腫散結、保肝利膽、利濕通淋等多種功效,說它全身都是寶,一點都不為過。平日裏,蒲公英甘於平凡,它情願和雜草為伍,淡泊寧靜,不事張揚。我深知它的寶貴,每次到了老家的院子裏,都會用鐮刀把野草清除乾淨,只留蒲公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獨佔小園,稱王稱霸。
蒲公英耐寒耐熱、耐旱耐澇,再生能力極強。從初春到初冬,蒲公英的莖葉,像韭菜一樣,割完一茬又生一茬。故鄉的土地上,蒲公英俯拾皆是,數不勝數。用父母院子裏的蒲公英包餃子,足夠一大家子吃飽,也就不足為奇了。鄰村的大姐貢獻出她自己家加工的小麥麵粉,大哥提前買好了豬肉餡。我的任務是在院子裏挑選優質的蒲公英,採摘、清洗、剁碎,調好的餃子餡,我聞了又聞,那種清新甘冽的草腥味兒,是草本植物特有的氣息,可提神醒腦,振奮精神。包餃子是大姐和嫂子的強項,她們負責擺滿5個大餃子簾,我自告奮勇去燒柴火灶。木柴在鍋底燃燒,餃子在鍋中翻滾,用大漏勺把煮熟的餃子盛到碗裏,大家圍着餐桌開吃。「餃子蘸醋,愈過愈富;餃子就蒜,幹啥都賺。」這是父母的口頭語,幾乎每次吃餃子,都會有人複述一遍。弘揚民間文化,我輩樂此不疲。
蒲公英餃子是童年的美味代表 ,如今,咬一口餃子餡,兒時的味道迅速傳遍味蕾。窮人家的美食曾經是最溫暖的奢侈,它產生的愉悅感會伴隨終生。母親帶着滿腔的愛意製作的食物,是兒女成長道路上不可或缺的滋補佳品。純真年代,最簡單的快樂,來自於父母的烹飪技術。這養育之恩,比山高,比水長,自當銘記於心。好多年前,蒲公英就是我家的餐桌常客。我的父母去坡地裏幹活,順便挖上一大捆蒲公英帶回家。一家人用蒲公英肥嫩的葉子蘸醬,吃得有滋有味。豆瓣醬是母親用發酵的大豆親手炮製,風味獨特,香氣濃烈,能中和蒲公英的苦味兒。
那天,父親去集上買了些五花肉,用來改善伙食,哥哥見了肉,嚷着要吃餃子,母親自作主張包了蒲公英肉餡餃子。我第一次吃蒲公英餃子,入口瞬間,只覺異常鮮美,土豬肉和野菜的完美結合,令我終身上癮,念念不忘。在我眼裏,蒲公英純天然無公害,用它做的餃子營養和美味兼而有之,分明是餃子界的「愛馬仕」呀!
前年秋天,從父母的院子裏挖了些帶着根鬚的蒲公英,移栽到我家小院的菜地裏,只是澆了點水,不幾天,它們就活了過來。蒲公英不擇地點,隨遇而安,這頑強的生命力,必須給予五星好評。蒲公英根系發達,主根和側根縱橫交錯,形成密集的地下脈絡,勢必將土壤淺層和深層的養分一網打盡,全盤吸收。扎根沃土,綻放芳華。 一棵成年蒲公英,簇生在一起,呈蓮座狀,葉片數以百計,能長成一斤左右。蒲公英的葉片或淺綠或深綠,葉側的裂口,也有深裂和淺裂之別,雖看似野蠻,邊緣卻不帶毛刺,畢竟,傷人不是它的風格,溫養脾胃才是它的使命。
蒲公英多季節開花,花莖擎着明麗動人的小黃花,東一朵,西一朵,歡天喜地,無所顧忌。一個不留神,花兒變成了白色的絨球,裹挾着蒲公英的種子。絨毛經風吹散,如白衣仙子,緩歌慢舞,裙裾飛揚。這是一些靠風力傳播的小天使們,它們尋找心儀的新家,落地生根,綿延不絕。小時候,小夥伴們喜歡把蒲公英的絨球當玩具,每當發現那一團團蓬鬆的毛球兒,立刻停下腳步。折下蒲公英的花莖,嘟起嘴巴,輕輕吹一下,解體的種子團狀如小傘,紛紛飄在空中,如神兵天降,如夢似幻。物匱困乏的年代,這是一項令人着迷的娛樂項目,也是每個孩子的拿手好戲。沒想到,我那人到中年的老公也有此愛好,他總是走近蒲公英,摘下潔白的絨球,在院子裏吹着玩,自娛自樂,童心未泯。有一次,看着家裏的蒲公英,他若有所思,突然問我,「老婆,你這麼喜歡蒲公英,那我考一考你,你知道蒲公英姓什麼嗎?」我說︰「當然是姓『蒲』啦!」老公說︰「這是腦筋急轉彎,答案可沒有這麼直白。」我想起來了,蒲公英是一種藥食同源植物,性寒、味苦、微甘。我再次回答,蒲公英姓韓,和我是一家子,對不對?他笑而不答。
蒲公英,老百姓呼之為「婆婆丁」,其實,它另有芳名,叫「黃花地丁」。我極為喜愛這個優美動聽的名字,因此寫了一首小詩:「黃花地丁生故園,眾草圍繞笑嫣然。百花名冊無緣分,藥材舖裏如仙丹。」在山東地區,蒲公英開的花兒都是黃色。聽朋友說,內蒙古一帶有一種開粉色花的蒲公英,無緣親見,真是遺憾。
時下,已是寒冬,戶外蒲公英的葉片逐漸枯萎,繼而腐敗,黑褐色的根系躲在泥土裏休眠,且待來年開春,又煥發出青春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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