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為標
窗台上的這盆綠蘿,已經陪着我走過十五載春秋,眼下又抽出了新葉,葉片綠得敞亮純粹,看樣子還會繼續與我相看兩不厭,把日子過成細水長流的模樣。這抹綠意不僅給家裏添了生機,更用它那股子頑強勁兒時時提醒我:歲月再急,也不必頭耷耷地向生活妥協低頭。
說起來,這盆綠蘿的到來頗有些「無心插柳」的意味。那時,我正處在旁人眼中的「上升期」,前途似乎一片坦蕩,走路都帶着風,像腳踩風火輪的哪吒。於是腦袋一熱,將為數不多的積蓄分成兩半,按揭了房和車。搬進新家前,特意去花卉市場挑了些「有講究」的綠植:富貴竹、蓬萊松、發財樹、君子蘭、蘭花——個個都帶着「吉祥如意、聚財發福」的標籤。花農看我爽快,不與他討價還價,便順手送給我這盆綠蘿,說它淨化功能最厲害,算是萬花叢中一點綠,添個「配角」。
當時,我的精力主要放在呵護那些「貴氣」的綠植上,唯獨對這盆贈品漫不經心。除了順手澆上一瓢茶杯裏的殘葉剩水,很少注意到它的存在。
可是,變故來得猝不及防。沒過幾個月時間,不知道是因為水土不服還是別的原因,平時沒有少花心思照料的富貴竹、蓬萊松、發財樹、君子蘭等這些「貴氣」的綠植先後敗落,輕輕地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只留給我一個個空蕩蕩的對望。
唯有這盆綠蘿,對我的「雙標」壓根就不計較,可着勁兒兀自往上生長,綠得沒心沒肺自我感覺良好。往後,我閒暇時給它澆澆水、偶爾端在陽台上曬曬太陽,隔幾日,便又生出幾片新葉來,葉片上還會留下幾滴清澈的水珠。可惜我不會寫詩,不然定會為這股子生機寫上幾句。
那些當初被貼上「吉祥如意、聚財發福」標籤的綠植並沒能護我一路順風順水。一年後,我從事的行業「彎道」轉型,薪資大幅縮水。曾經被人稱作「潛力股」的日子成了舊聞,我沒能活成勵志故事裏的主角,而是成了茫茫人海中的路人甲,像極了這盆不起眼的綠蘿。
我一天到晚似乎很忙,但又似乎什麼都沒忙成。我拚命加班,拚命出差,希望用汗水澆灌出自己想要的果實。但願望就像海市蜃樓,讓人可望而不可及。
一天夜裏,我愛人身體突然出現狀況,心急火燎開車往醫院趕。匆忙中,忘記拉開臥室裏的窗簾。沒想到因手術住院治療,我們在醫院呆了整整一周。這盆綠蘿困在黑壓壓密不透風的窗台上,連一絲陽光都沒吸收過,終於支撐不下去了。看着頭耷耷的綠蘿,我心裏一陣愧疚,都怪自己當時粗心,出門時沒有拉開臥室的窗簾。愛人抱着枯萎的綠蘿,哭得稀里嘩啦。一邊澆水、一邊將葉子一片片捋直,喃喃自語,這盆綠蘿陪伴我們有十多年了,成為彼此之間最長情的陪伴。
見眼前這盆綠蘿還在一天天萎縮,愛人一臉失落與不捨,讓我把它扔外面算了。我心有不甘,提出再放家裏觀察一周,死馬當活馬醫。繼續給它鬆土施肥,把焦枯褐色的莖稈進行修剪,將徹底朽爛的根鬚拔掉。放到窗外防盜窗子底部鋼筋托起的木板之上,充分吸收陽光和雨露的浸潤。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沒過幾天,奄奄一息的綠蘿,終於又生出兩片新葉,葉中閃爍的綠色顯出一種絕處逢生般的求生本能,隔幾日便向上拔節,重新把臥室裝點得神采奕奕。
望着新生之後的綠蘿,我和愛人緊緊擁抱一起,激動得每一個毛孔都在放肆地跳動着歡暢,暗淡的心情變得明媚起來。愛人喃喃自責,差一點就將它放棄了。人們總是習慣接受美好的事物,一旦出現變數,就失去耐心、亂了方寸,塵埃尚未落定,就一棄了之。真正做到成人之美、成物之美的並不多。
花開花落,和綠蘿相處久了,我也似乎從它身上明白了更多的人生哲理。當初它只是作為「配角」進入我的視線,如今卻成為了家裏最後的風景。這份低慾望的生存姿態,讓我慢慢懂了:人生哪有永遠的春風得意,低谷時的坦然,挫折後的扎根,才是生活的常態。就像綠蘿從不與其他花草爭艷,卻在歲月裏活出了自己的韌勁。
想到這裏,我轉身提着澆花的花灑走上陽台,給綠油油的綠蘿灑上一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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