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數字技術空前頻密了人和人之間的連結,卻又用線上和線下兩種狀態隔絕了大部分可能。線上的無拘無束無邊無際,是因為置身事外的看客身份,線下的顧慮重重畏手畏腳,則是劇中人瞻前顧後的無可奈何。在看客和劇中人的身份之間穿梭游離,是大多數人不停轉換心態的常態。進一步是儒家,退一步學老莊,中間是無時無刻的焦慮。既想超然旁觀,又被迫深度參與,猶如一句箴言,彷彿戳中所有人的心事。
以手機為代表的電子屏幕,看似成就看客最合時宜的面具,其實早已被算法精準掌握了所有隱私。就像未被查處之前的貪官,自以為藏匿得很好,實際上有心人循着蛛絲馬跡,隨意攀扯,便能使其墮入法網,成為一眾看客的劇中人。再比如張愛玲,被譽為是最清醒的旁觀者,總能在現實世界的浮華和蒼涼之間牢牢固守看客的地位。她享譽的身後,仍然難逃淪為被掘地三尺的劇中人,被其他看客反覆觀摩品評。
我很好奇,跳出地球之外的太空人,重新回到地球,還能否回到原來的狀態?
滯留太空站超過9個月的美國女太空人威廉絲,最近接受專訪時說,她非常希望每個人都能有一次太空旅行的機會,因為從這個角度看世界,會在幾秒鐘改變很多人的想法和思想。我想起一個概念:「總觀效應」(Overview Effect),也有翻譯成全景效應。大意是當宇航員從大氣層外回望地球時,會直觀感受到地球在宇宙中的渺小與孤立,原有地理、政治邊界在宏觀尺度下顯得微不足道,從而產生強烈的生態保護意識和人類命運共同體感。
總觀效應的概念是太空哲學家法蘭克·懷特(Frank White)提出來的。早在幾十年前,懷特就做了我曾想做的事情。他訪問、整理了幾十位曾經踏足太空的宇航員後發現,雖然並非所有人都會因為看到太空景象而有所改變,但基本上都強烈認同全人類應該緊密聯繫,保護好地球這顆目前已知唯一存在生命的藍色星球。
太空回望地球的看客身份,消解了他們眼中宏大的紛爭,也讓眼前的名利雙收和斤斤計較,瞬間灰飛煙滅。不過,讓人稍微覺得有些喪氣的是,回到地球按部就班的生活軌道之後,隨着總觀效應帶來衝擊長尾漸漸弱化,震撼視角的看客心態仍然難逃陷入劇中人的瑣碎和惆悵。
已經退役的美國航天員道格·赫爾利(Doug Hurley)說,回到地球之後,「和大多數人一樣,我們得工作,我們得掙錢,我們得養家。」赫爾利的妻子卡倫·尼伯格(Karen Nyberg)也是一名宇航員。在一次採訪中,當被問及他們夫妻二人是否深入討論過從太空俯瞰地球的經歷如何改變了他們時,尼伯格的回答通俗又務實。她說,他們大概是這麼做過,但已經回憶不起來具體是什麼時候,又是什麼內容了。因為無論從多麼震撼的角度看到過地球相對於宇宙的微不足道,最終還是要回到本來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可能這才是人之所以為人,地球之所以為地球的真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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