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夏飛雄
人的一生,不外乎是一次漫長的行走。在旅途中,除卻那些迷醉心田的山河壯景,還有天涯相伴之際的人際友誼之塔,亦會構建出一幀幀優美的時光鏡像,霓虹依舊,撫慰人心。
然而,曲終人會散,迢迢情難續。時光的遠逝,地理的隔絕,使得曾經相識一場、傾心交往的紅塵男女們,大多只能停留在記憶之河的「草色遙看」層面,各自散場之後,便難言長情了。俯仰之間有多麼開懷,返程之後便會有多麼暗淡。這份榮衰抑或濃淡,令我對一段段嶄新的旅途不再希冀,並選擇做一個徹底的「沉默派」。
人影匆匆,煙花易冷。當時光的列車將孤帆、遠影送到目的地後,回望遠去的列車,碧空已盡,記憶如虹,只是滿載了一地的遺憾、傷感。此後的我大多選擇耳機為伴,偶爾遠眺、讀書或休憩以打發寂寞時光。上個月的一天,我從山西太原回湖北老家,選擇臥鋪火車出行,偶遇一位「高人」。在時隔多年後,我第一次對自己之前在旅途中一貫堅持的「冷面冷心」原則產生了強烈的動搖。
我從太原上車大概是黃昏時分,那位看上去30多歲的山西旅客比我晚半小時左右。他的位置在我床鋪對面,上車後,他與我寒暄了兩句,我之後便再沒理會他。據他講,他是平遙古城的,此行是要去古都西安遊玩。我就隨口說了一句:「西安好熱啊!」他倒是很樂觀:「我年輕,不怕熱啊!」
然後,他接到親戚打來的諮詢電話。雖說他講的是山西方言,但我大致聽明白了。在電話中,親戚的孩子要考醫生或護士編制,而他已然從醫多年,於是就在電話裏告知對方可以到網上買題目,多刷即出成效。由此判斷,他大概是個醫生。接完電話後,他幾乎就不再翻看手機了,而是在燈光的照射下,異常認真地看着一本厚厚的醫書。
過了一會兒,一群嘰嘰喳喳的老外打破了臥鋪車的寧靜,他們一個個心急火燎的,但無一人善講普通話。年輕的女列車員趕到後,他們掏出證件和車票,口水似要把列車員淹沒。
女列車員開始尋人,試問英文高手何處有。我對面的山西醫生毛遂自薦,沉着應對,義務幫助女列車員化解了尷尬與難題。原來,那群老外大多弄不清硬臥軟臥的區別,僅二人購買的是軟臥車票,其他乘客購買的均為硬臥車票,但他們紛紛上了軟臥車廂,因此多數人都找不到自己的位置。而且,親自體驗到舒適的軟臥環境之後,他們還想爭取臨時加錢睡軟臥,但軟臥車票早已售罄。醫生解釋完畢後,車廂歸於平靜,老外一溜煙兒撤向硬臥車廂。
女列車員說:「感謝你啊!我哪裏會英文啊?謝謝你的幫助。」
「沒事兒!一會兒還需要翻譯的話,您再來喊我!」回答很乾脆,山西醫生是個熱情的人吶!
我對醫生的熱情和翻譯水平起了一絲敬意,但最令我感懷的是——他一直在很投入地看書。因軟臥車廂裏旅客可以選擇個人自由關燈,這樣無聲地戰鬥持續了好幾個小時。枱燈的光暈在深夜裏劃出一片溫暖的島嶼,將醫書與窗外的世界溫柔隔開。這方寸光明成為對抗浮躁的結界,讓思想得以在明暗交界處自由呼吸。零時已過,他才帶着一絲倦意,輕輕按熄窗前的那盞燈,不一會兒便安然入夢了。
次日清晨5點半,醫生收拾好行囊,踽踽獨行,長安尋夢。而我繼續倚靠着這條綠色長龍,熬過寂寞之旅途,於中午返回家鄉。回到家鄉後,我時常憶起這位心如止水而又熱情大方的北方醫生,內心的感慨亦與日增多,假如我未選擇緘口不言,是否可以解碼更多獨特的古韻山西呢?假如我放下矜持,是否可以探秘一位北方奮鬥者的奮鬥心跡?假如……
人生風景在遊走,可滋養靈魂的有效交流,大可不必以「煙花易冷」的名義強力拒絕。渺渺之途,壘壘不斷。人生路漫漫,山水相逢之際,我決意不再戴着面具高冷以對,而要學會聞香識人,與有趣的靈魂同行,尋覓別樣的風景,共赴一場人生的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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