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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桂花香

2025-10-22 04:04:45 副刊

若荷

我參加工作那年,父親遠在蘇州的戰友來看他,特意帶來一株桂花苗。那時我們還住在鄉鎮大院裏,灰禿禿的院牆,沒一點兒生氣,為了它,父親翻遍了報紙,研究了半天,才確定用什麼樣的土來種植。桂花本是適宜南方的,當地從沒有人種過。食指粗的小苗,被父親鄭重地栽進紅泥瓦盆裏,路過的鄰居都湊過來,紛紛問這是什麼花。

父親的目光裏,滿是對它的珍視。每天清早,他都要去撫摸一下那株花,或者澆一澆水,晚上還要把花抱進屋,太陽出來再把它搬到院子裏,生怕夜深露重,凍壞了它。漸漸地,纖細的花苗抽出了不少的新枝,兩年後,枝頭綴滿丹紅的花朵,風一吹,滿院子都是香氣。看着掉落的花瓣,鄰居們都稀罕得不得了。可它的植株太小了,花也不多,父親乾脆拿個小馬扎,坐在花前一枚一枚地撿,一份份包在摺疊好的小紙袋裏,見誰來,就送給他一份。

父親是把桂花瓣當作禮物來看待的,禮輕人意重,況且桂花在那個時代,也稱得上是珍貴的花木。這是一株採用嫁接方式繁殖的花樹,由於繼承了母株遺傳的特性,所以很快就開花了。又過了幾年,桂花開得更加繁密,父親的桂花在那個大院裏,仍舊是獨一份。

桂花開得好,落得也快,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花瓣鋪在瓦盆周圍。父親還是捨不得讓它們就這麼乾枯,每天蹲在盆邊小心翼翼地撿拾,用清水沖淨,攤在竹篩裏晾乾,收藏進密封的玻璃罐。母親會把新鮮的花瓣裝進綢布縫製的荷包裏,做成香囊掛在衣櫃中,落花的香氣雖然淡了些,可每次打開衣櫃取衣物,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比任何香料都讓人歡喜。

深秋時節,鄉下的地瓜漸漸成熟飽滿,有人刨回家來熬成地瓜粥。母親也熬過,熬好後,從玻璃罐裏舀出一勺乾桂花,撒進冒着熱氣的地瓜粥裏,鍋蓋掀起的瞬間,整個屋子都飄滿甜香。那年月,家裏的菜不多,生活窘困。母親用買來的肥肉熬豬油,裝在陶罐裏炒菜用,她會往豬油裏拌桂花,尋常的炒青菜、燉豆腐,單調的飲食裏,就多了些顏色和味道。

許是生病的緣故,有時桂花的葉子不鮮亮,有些葉片背面像撒了一層厚厚的白粉,葉子自然也就失去了光澤。父親皺着眉,想了又想,找來一塊布,蘸了水,動作輕柔地一點點擦拭生了一層白粉的葉背,擦完又用噴壺往枝葉上噴水,當水珠掛在葉尖上,這才又現出幾分生機。

後來我才知道,那白粉樣的東西是桂花的常見病。有時,桂花葉上還會生出像紅蜘蛛一樣的小蟲,密密麻麻地爬在葉片上啃食葉肉,父親對它們總有法子治。有一回,早已不抽煙的父親竟買了一盒煙回來,把煙絲剝出來,放進一個搪瓷盆子裏,倒上溫水浸泡,直到水變成深褐色,這才找來一個小噴壺,把煙絲水倒進去,拿着噴壺往桂花樹上噴,從葉片到枝幹,每一處都噴得很仔細,不幾天,這蟲就沒了。我問他這法子是從哪學的,他笑着拿出一疊《老年文摘》。原來這份報紙,上面不僅有老年養生的內容,還有治療花卉病蟲害的小妙招。

1986年,父母工作調動,要往城裏搬。那一次,父親最先打包的就是這盆桂花樹。他試了好幾個打包的方法,每一個都覺得不妥,最終還是把那棵桂花樹什麼也不包裹地搬上了車。而他坐在露天的車廂裏,忍受着一路捲起的沙塵和顛簸,護着那盆桂花走了一路。與鄉下大院不同的是,新家有一個獨門小院子,父親將桂花放在院中光照最好的位置。他每年都在冬季來臨前買來草苫子,給桂花做「花房」,以保證那株桂花能安然過冬。

從小花苗開始,每隔一兩年,父親就給它施一次肥;從最初的泥瓦盆,到後來的粗陶盆,到最後換成一抱多粗的大瓷缸。桂花已長得比我高,枝繁葉茂。我總盼望着日子,能像這桂香一樣,溫暖又綿長,也盼着這棵桂花樹能一直陪伴着父親,陪着我們,把歲月裏的故事,都藏在這濃得化不開的香氣裏。

算下來,這棵桂花在我們家已經生長了13年。父親對它也愈來愈珍愛,就連生病都忘不了去院子裏看桂花。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仍是過去摸一摸桂花葉,那情景,像是在跟老朋友打招呼。到了那年秋天,陰曆十月,父親的身子已經很虛弱,還惦記着院子裏的它。我扶着父親坐在窗邊,父親望着桂花的眼神裏滿是牽掛。

父親去世後,那棵桂花就沒有再開過。我們也不懂養花的技術,母親覺得這樣下去會白白害了它性命,便將那株桂花送人了。多年後,我還是喜歡把桂花香囊放在枕頭邊,即使白天工作累得倒頭就睡,夢裏也總有一縷桂花香,讓我想起父親蹲在桂花樹下撿拾桂花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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