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趙鵬飛
南區不止多風景,還多「風流」。
住在港島南,首當其衝便是感覺風多。天文台每每掛起三號風球,東西區乃至九龍都還不曾有感覺,南區已是風聲鶴唳。剛過去的「麥德姆」三號風球掛足24小時,家裏的門窗也砰砰作響了24小時。「樺加沙」襲來的那一夜,十號風球高懸10小時,更是徹夜難眠。從凌晨1點多開始,風力顯著升級,已然察覺到門窗正使勁全力對抗風襲,伴隨着的悶響聲,也一刻不曾停歇。人是躺在床上,其實整夜都在替玻璃們懸着心,擔心它們遭不住強風摧殘,分分鐘被攻破。不覺間,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也吟誦了一整晚。好像多念一遍,便是給門窗玻璃多了一道加持。怪力亂神入侵,真是會挑時機。
《紅樓夢》第五十回,蘆雪庵爭聯即景詩,眾姐妹趁着一塊烤鹿肉, 聯句聯了足足69句,偏偏就是大字不識幾個的王熙鳳,起句的「一夜北風緊」,讓我入心入腦。從幼年初讀紅樓,記到了如今。可見,名句不名句,不在奇崛、不在文采,而在於來得恰如其分。隨遇而安的人生際遇,莫不如此。順其自然和水到渠成,才是宛若天成的一段歲月淡泊。
這一夜颶風肆虐未能安枕,卻也由着心緒四處奔突,忽然間就貫通了很多的事。輾轉反側間,隔着窗望出去,樓下避風塘邊,一排大葉欖仁,還有幾株留着蘑菇頭的高大棕櫚,在勁風裏搖頭晃腦舞了一夜。天明,披衣下樓查看,風照吹,舞照跳,不過是甩了一地落葉枯枝,倒是靠近引橋的一株細葉榕,連根拔起,橫臥在地,擋住了行人去路。每一次颱風過後,南區濱海的山林總要清減不少。沿着深水灣、淺水灣、天后廟去到赤柱的卜公碼頭,或是沿着華富邨海畔,經瀑布灣一路走到沙灣徑,目之所及,鬚根縱橫的榕樹時有被連根拔起,倒伏、折斷的雜樹旁枝,隨處可見。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具象在眼前。所幸,風盈雨潤,年年迎戰颱風,山川林木仍是細密濃茂。可見,南區的風水還是厚實豐腴。
若講香港故事,開篇的楔子必是港島南。早在香港開埠前,南區已有原住民和水上人家。1842年清廷被迫割讓港島給英國,維多利亞城又未落成時,最南端的赤柱便是當時香港島首府。香港漁業繁盛,亦是指南區香港仔避風塘和鴨脷洲一帶,這也是後來人在敘事中,常說香港由一個小漁村發展成為國際化大都市的因由。
久彌風浪,常住南區的人,一副見慣了風浪的派頭。風還在嘶嚎,雨尚且微微,天橋一側的戶外長椅上,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手上拿着正看的報紙,腳邊倚一罐啤酒。大清早的,十號風球之下,悠然自得的氣息不減半分。呼嘯而來的風,於他而言,不過是一曲拂過耳旁的BGM。走過天橋,又見一個老翁坐在海畔的橋下,神情閒適地看着泊在避風塘裏的一眾船隻,隨風劇烈晃動,儼然穩坐釣魚台的姜太公,萬事皆了然於胸。不過,在天文台預報的災害性颶風面前,南區人務實求安的一面也顯露無遺。
當夜,離香港仔避風塘岸邊最近的酒店,罕見地出現了一房難求的局面。據說是終年住在船上的人,為避風頭,連夜都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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