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君度
書法家揮毫落紙的剎那,並非只有宣紙上的墨色,那提按頓挫間,藏着未說盡的歡喜、藏着按捺不住的激昂、藏着欲言又止的悵惘——情感從筆尖漫出,在紙上生長出溫熱的生命。
李白草書《上陽臺》,「山高水長,物象千萬,非有老筆,清壯可窮。十八日上陽臺書。太白。」這短短25個字,既是對書法作品的註解,也充滿了李白一貫的豪邁詩風與人生哲思。其書蒼勁雄偉中見姿媚挺秀,其筆勢忽疾忽徐,似有千言萬語奔湧而來。中鋒走筆時的沉穩,是胸有丘壑的篤定;側鋒掃過的飛白,是驟然湧上心頭的波瀾。墨色濃處,如重錘叩擊心扉,是「會當凌絕頂」的豪情;淡墨輕寫處,似輕嘆拂過耳畔,是「月是故鄉明」的柔思。那看似隨意的牽絲,原是情感的藤蔓,將字與字、心與心悄然相連。
懷素《自敘帖》是一部充滿強烈情感與自我宣示的「視覺交響詩」,整篇瀰漫着一種近乎爆炸性的生命活力和藝術自信,是一篇才華橫溢的藝術家對自身成就的激情禮讚。
一個出身寒微的僧人,憑藉絕世天才與刻苦努力,終於獲得社會頂級精英的認可。帖中充滿了「奔蛇走虺」、「驟雨旋風」等別人用來形容他書法的詞句,他欣然接受並引以為豪,這是一種對自身價值被肯定的極大喜悅。他認為自己的狂草超越了前人,開創了新的境界。這種自信在筆墨中表露無遺,絕無半分遲疑。
《自敘帖》開始字體相對規整,情緒較為平緩,如同樂曲的序章。中段奔放,隨着內容進入眾人對其書法的讚譽,筆速加快,字勢連綿不斷,大小錯落,情感逐漸升溫。
結尾情感達到頂點,字體愈來愈大,筆畫愈來愈放肆,線條盤旋繚繞,彷彿歡呼雀躍,將無法遏制的狂喜推至巔峰。
書法的線條從不是冰冷的軌跡,當創作者將心跳注入筆端,墨痕便成了情感的心電圖。喜時筆勢明快如溪,怒時線條勁挺如劍,哀時墨色沉鬱如夜,樂時筆觸輕盈如風。不必究字裏是詩是文,只消看那筆墨的濃淡枯潤,便知此刻的心跳,與創作者曾有過怎樣的共振。當墨香在空氣中彌散,那些溢出紙外的喜怒哀樂,早已越過時空,在觀者心中,漾開一圈圈溫暖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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