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prose poem）按字面來看，應該是以「散文」（prose）寫成的「詩」（poem），又或是像「散文」的「詩」；它的外貌很容易辨認，就是不分行的詩句。
因為散文詩不分行，所以有些人會誤以為「不分行」就是散文詩的「散文」元素。這想法似乎不妥，否則大家亦能把詩句用標點符號串起來，叫這些句子做「詩散文」了。散文詩的「散文」與「詩」元素，其實在於不押韻句（散文）與押韻句（韻文）的應用。在創作訓練中，我們不妨把「新詩」、「散文」與「散文詩」，視為三種不同的文類。
西方文學以新詩、小說、散文及戲劇四種文類為本；其中所謂「新詩」的「新」，是清末至新文學時期的文人學者，中譯「詩」（poem）、「詩學」（poetry）時，用來對照「古詩」、「舊詩」的概念。有些人也會把西方的「詩」中譯成「現代詩」和「現代漢詩」，概念竟更加仔細。
朱自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詩卷·導言》中點明，中國現代時期的白話文詩作「最大的響影（即『影響』）是外國的響影」，而「新式標點和詩的分段分行，也是模仿外國」。至於部分華文新詩所呈現的古詩結構和古典意象，則是有關風格的問題，暫不在此討論了。
「散文詩」也是種來自西方文學的文學創作，可以溯源自十九世紀的法國文壇，以波特萊爾（Charles Baudelaire）的《巴黎的憂鬱》（Le Spleen de Paris）最為膾炙人口。波特萊爾認為，追求「散文詩」寫作，也就是追求「詩的散文的奇跡」。以散文詩聞名的台灣詩人商禽，則不願為「散文詩」定義，認為「什麼事一下定義，就定死了」，寧願把「散文詩」講成「用散文來寫詩」。
說來說去，到底散文詩看起來是什麼樣子的呢？波特萊爾的《凌晨一時》（另譯《凌晨一點鐘》）有這樣幾句：「不滿意大家，不滿意自己，在黑夜的寧靜與孤寂中，我要好好的贖罪一番，也引以為榮。」（莫渝譯）。商禽之《滅火機》，有這樣的句子：「我看見有兩個我分別在他眼中流淚；他沒有再告訴我，在我那些淚珠的鑑照中，有多少個他自己。」
波特萊爾筆下的罪惡感與榮耀，在黑夜中同時滋生；商禽腦海中浮現的淚珠，映照出他人眼中的自我——兩個例子的句子看似是散文句，實際上是節奏彈性極大，語意跳躍複雜，情緒傾向感傷的詩句。這就是散文詩的魅力所在。我們會在明天的凌晨一點鐘，讀一首看見淚珠的散文詩；還是會在寧靜之中，寫下自己滿意與不滿意的句子？
●鄒芷茵 香港恒生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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