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省敦化市的哈爾巴嶺四排樹溝在當地居民口中有一個另外的名字——「炮彈溝」。炮彈溝原本是一片沼澤，上世紀五十年代，吉林省日遺廢毒彈處理委員會發出通知，要求各地迅速把被發現的日遺廢毒彈向敦化移送，集中在哈爾巴嶺山區。隨着愈來愈多的日遺化武的集中，炮彈溝的名字在當地不脛而走。炮彈溝究竟有多少日遺化武，目前禁止化學武器組織（OPCW）也無確切數字。其於2014年7月7日發布的《日本遺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的化學武器的總體銷毀進度》總幹事說明認為，數量估計為30萬至40萬枚（件）。●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
陳延生是上世紀五十年代初「原敦化縣廢毒彈處理委員會」負責人，他公開表示稱，為集中收納日遺化武，當地在哈爾巴嶺四排樹溝挖了兩個大坑，其中一號坑長25米、寬12.5米、深10米；二號坑長20米、寬10米、深8米，至20世紀50年代末，兩個大坑毒彈裝滿封頂，由於當時幾乎沒有任何防化條件，在完成這項工作的過程中，參與的很多人員為此付出生命的代價。1965年三號坑挖成，面積為一、二號坑的一半。為了加強安全管控，1996年起中國軍方在當地設立了軍事禁區，並在埋藏處周圍架設7千米長的鐵絲網和柵欄。
居民談之色變從不涉足
8月5日，香港文匯報記者驅車前往位於敦化市東南側深山中的炮彈溝。在途經大石頭鎮時，香港文匯報記者向多名當地居民問路和詢問相關情況，但一聽說炮彈溝，鎮上居民瞬間色變，一位冷麵店中年店主立即擺手：「去那裏幹嘛？我們都不往那邊去。」另一善心長者聽聞記者要去採訪，更連連阻止，甚至試圖用「那是軍事重地，可不能隨便去」恫嚇，想讓記者打消赴險行程。
香港文匯報記者通過衛星地圖，繞着一條柏油小路，七彎八拐駛進大山深處，路上幾乎沒有車輛，兩側是玉米地和大片窪地中叢生的野草。在地圖上距離目的地約7公里位置，一個「軍事管理區」的牌子赫然出現，阻住了記者去路。牌子周邊金屬柵欄四處貼滿黃色的警告標示：「危險區域，禁止入內。」
衛星地圖顯示，被劃入軍事管理區的區域，大致由三個自東北向西南走向的山嶺構成。與齊齊哈爾侵華日軍516部隊遺址一樣，整個範圍被鐵絲網團團圍住。其中最東側的山嶺北部和南部各有一處建築群，似為化武銷毀工廠。OPCW於2013年7月11日發布的《日本遺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化學武器總體銷毀進程》總幹事說明文件稱：「兩個銷毀單元於2012年生產完畢，主要部件已於2013年3月中旬運到中國。」另一份2023年5月題為《日本在中國銷毀廢棄化學武器的努力與進展》的非正式文件顯示：「2021年增設了新的哈爾巴嶺大型銷毀室（HLC），並於2022年10月開始運作，其銷毀能力是同類型舊設施的12倍。」
另有消息人士向香港文匯報記者表示，截至目前，該區域內仍有日方銷毀廠房維護人員入駐，惟該消息無法從其他渠道獲得證實。
周邊村民要麼死了要麼走了
73歲的王忠禮所生活的三中屯，距哈爾巴嶺山只有3公里。對於侵華日軍遺留化武，王忠禮記憶很深刻。「從我小的時候就總能聽見炮彈爆炸的聲音，有時候很遠，有時候很近，每次爆炸後都聽說有人受傷。年輕時種地翻地時也能看見，日本人埋得很淺，有時甚至不足一米。」王忠禮說，值得慶幸的是，他所聽聞的日遺武器，基本都是殺傷彈，而更為幸運的是，自己親遇的，也沒有當場爆炸。
如今的三中屯只有零星的幾戶人家，「能走的都走了，現在村子裏就剩年紀大的了。」王忠禮說，「我老了，不怕了，但是我不許子女回來。」他頓了一頓，認真地對香港文匯報記者說：「你要是我的孩子，我肯定不讓你在這裏。」
西吉祥村位於炮彈溝軍事管理區西南方向。據吉林敦化市地方志記載，日本投降後，敦化市死於日遺化武者，有姓名在冊的就有747人。最早一起可以追溯到1945年9月，敦化西吉祥村一枚日遺毒彈爆炸，全村30多戶200多人有一半中毒身亡。
在村民厲寶富指引下， 香港文匯報找到了曾導致半數村民死亡的日遺化武挖掘點，如今該地點已被村民佔用當做了牛棚。厲寶富帶着香港文匯報記者，一邊走，一邊指着經過的幢幢村屋，「這家被毒死過人，那家也是，後來搬走了。」厲寶富說，「我的父母是幸運的，沒在那次毒氣中死亡，因為我們家處於村裏的上風向位置，但是下風向的村民就沒那麼幸運了，死了很多人，我的嬸嬸也是在那次事故中去世的。」厲寶富說，「中毒的人就像得了『瘟』病一樣，沒幾天，人就沒了。」
同村村民吳寶革說，因為擔心化武洩漏，村民已離去六七成，「如今我們村最大的心願就是日本趕緊處理掉這些炮彈，讓子孫後代能夠安心地生活、勞作。」
發現日遺化武的省市（部分）
黑龍江省 哈爾濱市、齊齊哈爾市、佳木斯市、牡丹江市、黑河市（北安、孫吳）、尚志市、富錦市等
吉林省 敦化市（哈爾巴嶺、秋梨溝等）、長春市、遼源市、吉林市、琿春市、梅河口市、吉安市等
遼寧省 瀋陽市、丹東市等
河北省 石家莊市、唐山市、邯鄲市等
江蘇省 南京市等
安徽省 蚌埠市、安慶市、合肥市等
浙江省 杭州市等
江西省 南昌市等
湖南省 長沙市等
湖北省 武漢市等
陝西省 西安市等
甘肅省 蘭州市等
四川省 成都市等
廣東省 廣州市等
山西省 太原市、大同市等
內蒙古 呼和浩特市等
重慶市
天津市
資料來源：OPCW歷年文件及相關報道
【特稿】十年新增三十發現地
外交部軍控司2023年《關於日本遺棄在華化學武器問題的立場文件》稱，日遺化武遍布中國18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120多個地點，造成至少2,000名中國民眾傷亡。而在2013年，OPCW發布的《日本遺棄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境內化學武器總體銷毀進展》中，發現有日遺化武的地點僅90餘處。這意味着10年時間內，內地便新增了30餘處的日遺化武發現地。這些極不穩定的日遺化武對中國經濟和基建的逐步深化造成不小的影響。
事發地樓價受影響明顯
今年8月中下旬香港文匯報記者來到齊齊哈爾市龍沙區北疆花園社區內，在社區地下停車場前，眼前是一片略顯空曠的場地，周圍是普通的居民樓。2003年震驚全國的「8·4」日遺芥子氣洩漏事件，便是在這裏發生。事件造成1人不幸死亡，44名染毒人員不同程度受傷，最小受害者之一時年不足8歲。
北疆花園社區的日遺芥子氣事件給當地百姓留下強烈心理陰影，事發後很長一段時間，社區的房價都較周邊腰斬。原齊齊哈爾市社會科學院院長、侵華日軍遺留化武問題歷史學者曹志勃接受香港文匯報記者採訪時說：「當時北疆社區因這起事件樓價大受影響，本應每平方米賣1,000元至1,500元，當時只能賣700元至800元。」
時至今日，仍有居民對當時發生的事件記憶猶新，雖然多名受訪居民表示，事件已經過去二十多年，自我感覺並無影響。但香港文匯報通過內地房屋中介App「安居客」查詢發現，發生「8·4」日遺芥子氣洩漏事件的北疆花園二手房銷售價為3,500至4,000元/平方米，其對面的北疆雅苑二手房單價為5,500元，樓況最新的、與北疆花園緊鄰的鑫明園小區價格也較北疆雅苑低。除對民間經濟造成嚴重影響外，日遺化武亦對中國大型基建造成影響。
消息人士向香港文匯報記者透露，黑龍江修建高鐵時，也曾發現日遺化武。不過相關消息未能獲其他渠道證實。
銷毀緩慢引發環境健康危機
隨着日本政府對遺留化學武器處理進展的不斷拖延，那些80餘年前生產的化學武器外殼銹蝕幾盡，不僅內填物質的化學變化使之更為危險，化學物質的洩漏也導致環境被污染並造成人員受傷。
香港文匯報新聞調查部梳理歷年文件發現，早在2003年4月OPCW締約國大會第一屆審議大會，日本便發布了題為《在中國的遺棄化學武器》文件，並在此後多次再綜合疫情、基建建設等影響，在OPCW相關會議上為拖延日遺化武處理找理由。上述文件稱：大部分彈藥受到嚴重腐蝕。有些已嚴重變形。因此，拆卸這些彈藥非常困難；彈藥的種類和口徑不同，這使得有必要選擇適當的技術和設施；許多彈藥裝有路易氏劑、二苯氰胂或二苯氯胂。這些物質在銷毀過程中會產生胂化合物，因此必須正確地收集這些化合物。目前正在進行一項研究，以確定循環利用這些化合物的安全方法；在發射藥和起爆藥所使用的苦味酸，經過多年以後已形成了苦味酸鹽，這是一種高爆物質。因此，有必要安全地處置這些起爆藥包。
黑龍江省社會科學院研究員高曉燕在接受記者採訪時表示，侵華日軍遺留化學武器清理工作進展緩慢。在公共衞生層面，這些遺留化學武器是巨大的安全隱患。一旦化學毒劑因自然或人為因素洩漏，將對周邊的土壤、水源和空氣造成嚴重污染，直接威脅居民身體健康。長期處於受污染環境，可能引發慢性疾病，甚至導致遺傳變異等不可挽回的後果。
多人接觸土壤間接中芥子氣
高曉燕的擔憂並非空穴來風，因相關毒害物質浸入泥土，間接導致多人中毒的情況也時有發生。據日本TBS電視台報道就指出，住在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七旬女子于景芝，在2003年平整自家院子觸摸土壤時，沾染到了泥土中的芥子氣，「摸到土壤的那隻手出現水泡，感到無法忍耐的劇痛，甚至呼吸都變得困難。」另一名住在齊齊哈爾市的六旬男子楊樹茂情況也極為相似，他於2003年8月為整修院子購買土壤時腳部沾染了泥土中的芥子氣，導致「腳一觸碰到土壤就腫起來，並出現水泡，且水泡愈來愈大」。
高曉燕表示，清理這些化學武器技術難題重重。除化學武器種類繁多，毒劑性質差異大，部分具有強腐蝕性、易揮發或易爆炸，處理起來需要高度專業的技術手段。且歷經歲月的地質變化和自然侵蝕，化學武器的埋藏位置和狀態變得極為複雜，探測與挖掘難度大增。即便日本曾派人指認埋藏點，但多數已難以找尋。
多年來，中國政府一直積極敦促日本政府盡快開展清理工作，並給予全力配合。然而，清理工作推進緩慢。日本政府雖做出正面回應，但在實際工作中進展並不明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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