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匯報（記者 丁寧）內地暑假檔有多部歷史題材電影上映，而一部畫風靈動詩意、劇情細膩動人的二維動畫電影亦實現了票房逆襲。這部由陳廖宇擔任監製、藝術總監，於水執導的動畫電影《浪浪山小妖怪》一經上映就實現口碑票房雙豐收，不僅豆瓣評分高達8.5分，更刷新了中國影史二維動畫電影票房紀錄。電影採取水墨畫寫意的畫風，典雅又充滿韻味，講述小豬妖、蛤蟆精、猩猩怪、黃鼠狼精四隻小妖怪組成的冒牌小分隊，前往西天取經，一路上歷經酸甜苦辣的故事。香港文匯報記者專訪《浪浪山小妖怪》導演於水，聽他講述小妖怪們背後的故事。
時光追溯到2023年1月1日，動畫短片集《中國奇譚》由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與bilibili共同推出，展現了傳統文化與現代動畫相結合的魅力，甫一亮相便受到觀眾熱烈追捧。第一集《小妖怪的夏天》從大王洞的底層妖怪「小豬妖」的視角出發，展現了他在唐僧四人組到來前幾天的職場經歷，故事詼諧有趣。長篇動畫電影《浪浪山小妖怪》衍生於此，只不過這一次，小豬妖選擇與蛤蟆精、猩猩怪、黃鼠狼精一起自主創業，四個小妖精冒充唐僧四人組也去西天取經……
換位思考理解西遊世界
《浪浪山小妖怪》備受關注的一點，是對西遊世界的重新解讀。導演於水站在普通人的視角對西遊世界進行了「換位思考」，「大多時候我們都站在孫悟空視角看西遊，但如果換成小妖怪視角，這個世界就完全不同，很多刻板印象都會發生鬆動。小妖怪的世界中，妖怪並不都充滿邪惡，他們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喜怒哀樂，他們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於水笑說，「當然還是有十惡不赦的妖怪的，比如黃眉怪。妖怪本身是一個種族，裏面也有好妖怪，不要一棍子打死。《浪浪山小妖怪》並非對原著的顛覆，而是對原著的換位思考，換一個角度進行重新觀察。不管是西遊世界還是現實世界，很多時候我們都需要換位思考，我們的心也會變得更加包容。」
於水說，《西遊記》是動態發展的文本，不同時代的人對《西遊記》的看法都會發生變化，他始終以流動的眼光理解《西遊記》。「我小時候最早看的是1986年楊潔導演拍攝的《西遊記》，這一版《西遊記》更『理想主義』，唐僧、孫悟空、豬八戒、沙和尚四個人物的設置也更具『正義性』。」在這一版《西遊記》的基礎上，於水帶入時代賦予的新觀念，但總體依然將西遊世界視作讓人嚮往的奇幻世界。
電影中亦對唐僧四人組進行再解讀，豹督頭曾諷刺小妖怪們：「為何你們取不到經，因為如來和孫悟空早就認識。」但後文恰恰也是孫悟空給了小豬妖們四根救命毫毛，這情節看似有些矛盾。對此於水說：「他們並非傳統意義上的神仙。孫悟空之前是妖，豬八戒和沙和尚則是被天庭貶下來的，唐僧是想去取經的人類。從豹督頭的話中，我們可能會感覺孫悟空他們和小豬妖並非一個階層，但這恰恰告訴我們『換位思考』的重要性，不要太刻板印象，一聽到豹督頭的話就覺得他們是敵人。不同階層之間並非一定是敵人，每個圈子、階層、種族、國家都有和自己相同的人存在，重要的是對方的價值觀和自己是否一致。孫悟空和小豬妖他們的底層邏輯與價值觀是一致的，都是為民除害、充滿正義性。」
故事閃爍理想主義光輝
與原著一致的是，《浪浪山小妖怪》也是一個關於抗爭的故事。於水說：「隨着世界的運行發展，個人年紀增長，面對的環境和人際關係一定有所不同。人的成長就是在不斷突破阻力中實現的，自己覺得最痛苦最迷茫的時段，回頭看可能也是成長最快、能力增長最強的時候，無論是小豬妖四人，或者唐僧師徒四人，《西遊記》中的任何角色都在不斷抗爭和成長着。」
《浪浪山小妖怪》同樣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故事。羅曼·羅蘭有一句經典名言：「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認清生活的真相後依然熱愛生活。」這句話高度詮釋出小妖怪的內核。儘管在結局中小豬妖他們化成原型，但他們實現了自我超越，成為了真正的取經人，村民亦為他們立碑紀念。「這是理想主義者的生活態度，小豬妖他們最終選擇跟隨自己內心的聲音。」外界給小豬妖的條件十分優厚，小雷音寺堪比妖界的頂級「大廠」，留下來就能分到唐僧肉。「他們無法欺騙自己，那一刻他們擁有自己的正確的價值觀。他們為了堅持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哪怕犧牲。而最終，他們的努力也終於被看見，村民的銘記和孫悟空的獎賞都是對他們的肯定。」
這故事也反映出創作者於水的內心。「我是一個比較理想主義的人，價值觀和認知會反映在作品裏。我們不可能做到完全的理想主義，不過只要抱着理想主義的態度，就會生活得更加昂揚向上。」
視覺語言絢爛精彩
電影的視覺語言極其精彩，如結局對抗黃眉怪時，四隻小妖怪合為一體，將二維動畫優勢發揮到了極致。於水說：「二維動畫最大的特點是想像力沒有限制，四人合體的形態變化不僅能給觀眾帶來視覺奇觀，同時亦展現出影片內核——他們的友情和團結一致。四個小妖怪在空中飛行衝向黃眉怪時，一個個快要脫離主體又一個個伸手拉住對方，那是他們合體最高光的時刻，他們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團結在一起，他們回憶着那些草根的招式，流下去的眼淚一滴一滴地飄過去。那一刻他們身上閃動着英雄主義的光輝。」
影片的最後，化為原型的小豬妖見到取經四人組的畫面亦充滿詩意，小豬妖的眼睛亮晶晶，燦爛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仰拍加逆光的設計加強恍若初見的感覺。那一刻，小豬妖真的碰到了理想的偶像，雖然對方不知道自己是誰，他甚至也不太知道對方是誰了。在變回原型前，小豬妖一直往他們的方向前進，一直想模仿他們去西天取經、成為真的取經人……下個鏡頭就各自上路。」這種對比令人心頭一顫，「有時我們確實無法到達理想的彼岸，但只要嘗試過、努力過、奮鬥過，人生就不留遺憾。」
藉水墨光影重構神話東方韻味
最近幾年，三維動畫電影在市場上佔據主流，但二維動畫始終保持獨特的藝術生命力。於水說：「二維動畫的特點是繪畫性較強，譬如早期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動畫電影，極有美學價值。」電影採用中國傳統繪畫方式，「傳統的回歸和創新可能會讓觀眾眼前一亮——觀眾永遠喜歡創新的東西，在二維動畫的基礎上，我們將水墨和視聽語言及光影透視相結合，不僅極具沉浸感，在畫風上亦具有獨特性。」電影對中華傳統文化的理解和詮釋極其到位，「中國人對傳統文化的理解是刻在骨子裏的，當我們去博物館看古畫，或者寺廟欣賞古建築和造型時都會產生共鳴，這種共鳴來自於我們從小的耳濡目染，以及對中華民族精神的傳承。我並非在影片中刻意表現傳統文化，這種表現來自於文化上的自覺性。當我們要展現古代的神話世界，會主動觀察古畫是如何體現東方韻味，但是中國古代繪畫在影視敘事方面需要再創，所以我們又融合特效、光影透視等西方繪畫元素，最終的目標一是要打動觀眾，二是讓觀眾產生共鳴。」
妖怪性格各具特色 奇怪又可愛
小妖怪四人組的性格設計各具特色，小豬妖鬼點子多，蛤蟆精圓滑，猩猩怪社恐，黃鼠狼精話癆，「他們是四個底層的小妖怪，要模仿四個大人物，但他們並不了解四個大人物的模樣和性格，在模仿時沒有任何顧慮，直接『硬上』。設計時我們亦刻意融入『反差感』，話癆的黃鼠狼精對應四人裏面最沉默的沙僧，社恐的猩猩怪對應孫悟空這個很有領導力很主動的角色，這些反差感不僅給後面的劇情發展和喜劇性留足空間，亦能讓這四個角色被記住，他們很萌、很逗、很傻、很天真，但是又很有理想。」
讓每個角色都立起來
除了四人組外，每個妖怪都「奇奇怪怪」、可可愛愛。比如小豬妖們遇到的第一個BOSS——一隻操着西北口音的老鼠精。於水透露了一個關於老鼠精的最初設想：「他實力強但認知有限，極有自尊心，受不了別人叫『耗子』，一聽到耗子就會暴走。」
還有雙狗洞的二當家，這是一條呆萌的大黃狗，一直堅信四人組才是真的取經人，唐僧他們則是「冒牌貨」。「這一路除了最開始，小妖怪們見到的大多數人都對他們充滿認可，說明在外人眼裏他們早已經成為真正的取經人。」二當家的信任給了小豬妖四人組很大的心理支持。在小雷音寺，二當家被豹督頭的手下趕出去時，他回頭眼神堅定地大喊：你們騙不了我，你們就是真正的取經人！「這一刻二當家是唯一還相信他們是取經人角色的『人』，即使他們自己都已經承認不是取經人了，這對他們觸動極大。最後小豬妖拿出錦旗時，想到他們都還在期盼自己，想到他們對自己的認可和尊重，都構成了他反轉的契機。另外，這個特點也使得這個角色能夠被觀眾記住，他很單純地相信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他有自己的信仰，從不內耗，這是很幸福的，正是這些設計讓角色變得立體、接地氣。」於水說：「對於動畫電影，角色能不能被觀眾喜歡、記住甚至留存，是非常重要的。我們希望通過這個電影，讓這些角色真的立起來。」
實地考察山西古建 讓故事接地氣有來源
《浪浪山小妖怪》將眾多山西古建築的影子融入到電影場景中，呈現出東方美學意蘊。於水說：「我是山西人，之前經常在山西跑，這次在山西重點考察了寺廟。」他提到了長治的觀音堂、崇慶寺，裏面的佛像、懸塑、雲紋都極具參考價值，同時他亦買了很多山西古建築的書和畫冊。「我把《浪浪山小妖怪》定位為神話現實主義，一定要基於現實，因此來自於現實的造型十分重要。故事接地氣、有來源，才能讓文本變得豐厚，而不是完全憑空想像。」
站在寺廟中，於水常覺得這些古建築好像在與他對話。「還記得在長治的法興寺那天，夕陽西下，光從寺廟的門和窗戶裏面透了下來，感慨它彷彿跨越千年和我們相遇，這種情緒會融入到我關於寺廟的部分創作中。」於水對古建築的欣賞並非僅僅是欣賞造型，而是真的用心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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