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管虎、費振翔導演,朱一龍、吳磊、倪妮領銜主演的電影《東極島》昨日全國上映,至本文截稿票房已破6,989萬元人民幣,引爆觀影狂潮。電影取材自中國漁民營救英軍戰俘的真實事件。二戰期間,中國舟山附近海域,一艘載滿英軍戰俘的日本貨輪被擊沉,上千名英軍戰俘被日軍封鎖於船艙內。絕境之時,東極島上的一群漁民毅然前來。他們憑借骨子裏的善良、野性與血性,在驚濤駭浪中,為落難的戰俘打開一條生路。首映禮當日,梁家輝、方勵等人前來觀影,分享了《東極島》帶給自己的震撼與感動。為了深入探討《東極島》在劇作和視聽語言角度的創新,香港文匯報記者專訪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講師、藝術學博士汪曉,他表示電影運用多種手法,通過前半程的隱忍與後半程的釋放來充分調動觀眾情緒。
●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丁寧
汪曉指出,《東極島》的核心驅動力在於「情緒」,導演對觀眾情緒進行了精準調動和極致渲染。「影片通過精心編排的敘事與視聽語言,層層累積情緒,最終引導觀眾走向預設的情感爆發點。影片背景設定在二戰時期被日軍佔領的東極島漁村。漁民被禁止出海長達3年,生活困窘絕望。村民吳老大反抗失敗的經歷,更讓整個村子沉浸在一種沉重壓抑的『忍』的氛圍中。電影的前三分之二篇幅,導演傾注了全部精力,通過不斷地疊加和累積塑造這種『隱忍』的情緒。」
他進一步分析道,導演運用了多種手段來營造氛圍。「視覺方面,以冷峻、灰暗的色調主導,運用大量狹窄和局促構圖(人物被門框、石縫框住或被遮擋),景別方面多用近景,昏暗光線中人物常處陰影中或只露局部,肢體語言多為佝僂蜷縮狀。敘事方面,聚焦人物困境(比如生存困境、尊嚴受辱),展現環境壓迫(日軍高壓統治、無處不在的監視),設置接連打擊事件(反抗失敗、村民被屠殺);聽覺上,前半段配樂沉重壓抑甚至驚慄,製造向下壓迫的窒息感。」
以災難片框架嫁接戰爭歷史
汪曉指出這些手法如同擰緊的發條,讓觀眾深切感受喘不過氣的壓抑,當情緒累積達到臨界點時,便「忍無可忍,無須再忍」。「於是影片的後三分之一,便是這長期壓抑情緒的總爆發。村民在海上被囚禁在里斯本丸的英軍戰俘的狀態與之前形成鮮明對比:在遼闊海面上張揚、乘風破浪、頂着炮火奮力救援。中國人的團結力量與豁出去的勇氣在此刻徹底釋放。這一段在視覺設計上,即將沉沒的里斯本丸號、漁村救援的船隻和海面上零散的逃出生天的英軍俘虜,三者形成一種帶有戲劇張力的視覺奇觀。」這種情緒上從壓抑隱忍到通過拯救的充分釋放,從「低頭忍辱」到「揚帆破浪」的強烈對比,是創作團隊明確的設計,亦構成影片觀影的核心體驗—鋪墊愈壓抑,爆發愈強烈。
汪曉又說:「《東極島》在敘事上大膽嘗試:弱化傳統抗戰片的直接『抗戰』主線,將戰爭歷史內核裝入災難片的敘事框架。整個故事以『里斯本丸號沉沒倒計時』為時間線索推進,這是災難片常用的時間緊迫感驅動的典型敘事手段。」
「影片套用災難片經典三幕結構:第一幕是『遭災』,災難指從里斯本丸逃生的英軍戰俘闖入漁村。他的到來打破隱忍平靜,引發日軍殘酷搜捕、屠殺村民、抓捕人質(弟弟被抓上船為人質),這對漁民是突如其來的『災禍』。第二幕是『兩難抉擇』:村民面臨是否冒險庇護英軍戰俘的抉擇。第三幕則是『實行拯救』,這亦是電影的高潮戲份。村民們決定不再忍耐、奮起反抗,集體出海營救盟軍戰俘。」汪曉表示,「這種將戰爭敘事裝入災難片敘事框架的嘗試是影片顯著特點,亦是一種電影文本的創新,優勢在於劇情推進相對順暢清晰,也便於觀眾的理解與共情。」
運用細節刻畫「小人物」的「大無畏」
汪曉提到有幾處細節令他印象極其深刻,「一是陳明昊飾演的教書先生最終被當眾斬首焚燒。圍觀中,電影畫面給了一個特寫鏡頭:一位母親本能捂着孩子眼睛,不想讓孩子看到這殘忍的一幕,但孩子用力扒開母親的手,直視火焰—他的瞳孔中倒映着熊熊燃燒的火光。」同類電影場景通常會選擇讓孩童迴避恐怖的一幕,但在這部電影中孩子卻強調主動「記住」:他要記住這位犧牲的教書先生,他要記住這個場景,他要記住這段歷史。「另外一處細節則關於『斗笠』,在《東極島》中,『斗笠』是一處象徵,在電影的前半部分,村民們總是戴着斗笠,他們的形態是佝僂的,他們的面孔是模糊的,他們以前是『不被看見的』、他們是『無法漏出面孔的』,是不具備人的主體性的。但是當村民決定奮起反抗時,他們集體摘下了斗笠,他們的臉就被『看見』了。」
汪曉說︰「這些細節指向影片核心,電影更側重講述『普通人救普通人』的故事。」背景雖然宏大,但電影聚焦於東極島普通漁民的自發行動。他們雖是底層小人物,卻做出超越處境的偉大義舉。「剝離歷史背景部分,電影意在突出島上『見人落難就要救』的質樸『良善』。這比以往歷史片的敘事更進一步,電影人物的內在驅動力從『小有畏』逐漸演變成『大無畏』,村民站在更高的大義的角度去救外國人,甘願冒着被屠村、被炮擊的風險也要拯救他們,這是一種自身深陷苦難仍向其他受苦難者伸出援手的大格局與普世性關懷。」
人物設計展現人性光譜
電影的人物設置也頗有特色。汪曉說︰「朱一龍飾演的影片核心人物哥哥的轉變非始於民族大義,而根植於個人情感和生存境遇需求。最初他是自私的,開場是邊緣『野子』,奉行『該忍就忍,該逃就逃』的生活原則。後續因為救人引發搜捕,弟弟被抓為人質。哥哥為救弟弟捲入其中,在目睹弟弟慘死後,失去至親的巨大悲痛與復仇怒火,成為驅動哥哥後續行動的核心燃料。」哥哥喊出「該忍忍,該殺殺」,內核是為弟報仇。汪曉說︰「影片從個體視角揭示反抗的必要性與多樣性。不同角色參戰動機各異—哥哥為親復仇、弟弟踐行『救人』信條,還有其他原因如報恩、守護家園或被逼絕境等等。戰爭洪流中,每個個體基於自身處境與情感紐帶展現出了人的主體性—儘管施救的理由各異,但他們的行動卻不約而同證明了反抗的必要性。」
「演員表演風格亦服務於整體設計。前半段島上生活,角色說話幾乎沒有『正常』狀態—要麼壓着嗓子怕被發現,要麼是痛苦壓抑下的嘶吼,後半段海上行動,嘶吼變為傳遞指令、鼓舞士氣的吶喊(如拉繩號子)。整體統一地表現了從隱忍壓抑到精神爆發的過程。」汪曉亦提出,影片在海洋特效與海難場景上的大量運用可圈可點,這些高難度拍攝為視覺呈現增添了真實感與衝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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