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全繩走過的地方,漢朝的班超走過,唐朝的岑參走過,到了近代,林則徐和左宗棠也走過。那一年,他從西安出發,義無反顧地走進了這天山南北的廣闊天地。一身戎裝,滿腔熱血,他把大部分的青春年華留在那風沙滿眼、冰雪覆蓋的大地。作為一名軍人,他的主業是戍邊衛國,但他也寫詩,他寫的是氣勢磅礡的邊塞詩。喀喇崑崙山,塔什庫爾干,龜茲舊國,樓蘭古城,旌旗迎風,刀光映雪。他的筆下留下了壯士雄心,也留下了書生意氣。

這本詩集是他戎馬倥傯的間隙書寫的,他有堅實的舊學基礎,五七律絕,諸體皆通,煉辭用典,無不暢適。他寫的是傳統的古典詩體,他自謙疏於平仄,但對我而言,堪稱筆走龍蛇,名至實歸。打開這些帶着祁連霧靄、戈壁蒼茫的篇頁,撲面而來的是壯士情懷、將軍英武、鐵馬金戈的邊塞風情。開篇便是「角聲吹月冷樓蘭」,一個金句,一個「吹」字,又一個「冷」字,其煉字功力,感人至深。再看結句:「一星如刃破重山」更是奇崛。記得仲則有名句:「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清】黃景仁《癸巳除夕偶成》:「千家笑語漏遲遲,憂患潛從物外知。悄立市橋人不識,一星如月看多時。」)同樣是星,一曰「如月」,一曰「如刃」,都是奇想。在仲則那裏,是文人孤高心境,而在屈先生這裏,卻是滿滿的壯懷激烈!

將軍自述,1955年投筆從戎,2013年卸甲言歸,其間兩進兩出新疆,歷時29年。邊地出入,除了中亞腹地的戈壁綠洲,還有西藏阿里的78個邊防站,祖國邊疆的古道哨所,留下了他的青春足跡。行旅天涯,壯志雄心,悲歌慷慨。夜宿輪台,「輪台古城卷塵埃」;冬日拉練,「朔風穿骨冷錐心」;訪高昌古城,「千年未燼戍台燧,燒透陽關十二州。」他是英武的戍邊將士,又是吟詠戰功的邊塞詩人。

我與將軍相識於燕園,那年他應秀芹之邀來訪,我們曾有愉快的聚會。「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他儒雅俊逸,文質彬彬,一見難忘,遂成知交。前年疫後,我壯遊巴蜀,將軍遠在新疆,聞訊,特意縮短行程趕回蜀都,饗我以酒。回顧往日交遊,詩酒年華,曼舞輕歌,歲月永好。我亦曾有軍旅經歷,少年心志,故國神遊,也曾在東海之濱度過艱難時日。於是之故,我與將軍湖光塔影下的相識相交,乃成人生樂事。《邊塞詩一百首》,將軍錦心繡口之詠也,亦是我與詩家心靈交往之窗也。 ●文:謝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