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3日,紀念黃賓虹誕辰160周年「大道傳聲——黃賓虹與受藝名家作品展」在杭州西湖文化廣場盛大啟幕,以百幅真跡、千卷文獻構築起一座穿越時空的藝術聖殿,向這位中國現代美術史上的「用墨聖手」致以世紀禮讚。
在福建省黃羲博物館珍藏的四幀泛黃手稿和六幅畫作徐徐展開時,將我們的思緒拉回到1931年的上海。當黃賓虹執筆為青年黃羲示範皴擦點染時,中國美術史上一次重要的精神傳承就此開啟。這對同姓不同宗的師徒,以筆墨為舟楑,在時代巨浪中擺渡着中華藝術的火種,更在戰火與流離中書寫了一段「以藝證道」的傳奇。

一紙信箋上的風骨宣言
1932年淞滬會戰的硝煙裏,避居鷺島的黃羲收到恩師黃賓虹的十六字箴言:「風雨摧殘花木,繁英秀萼勿因之消歇」。這墨痕如刀鑿斧刻,讓他在教案與畫稿堆疊的案頭忽覺眼眶酸熱——自滬上別後,這竟是恩師在戰火中託人輾轉送來的唯一音信。這封穿越烽火的書信,被黃羲用木匣枕珍藏一生。彼時的他雖在集美高中教授國畫,卻從未因戰亂割捨對藝術的虔敬。
木匣中那四幀手跡上,黃羲晚年仍以蠅頭小楷補錄着當年師授的筆墨要義——宣紙上的每一道皴擦,都成了亂世中安頓心靈的錨點,讓他在後來半個世紀的顛沛中始終盛滿藝術的火種。黃羲在龍岩山區的流徙路上為它裹上防潮的油布,在武夷寫生時用它承接岩壁滴落的清泉,即便特殊年代被下放農場,仍趁着守夜時分就着馬燈摹寫匣中手跡。黃賓虹的勉勵,恰似武夷岩隙中的老松,教弟子在風雨中守住蒼翠,更讓文人風骨化作穿透時代的金石之音。這就是比炮彈更堅韌的文化基因。

故宮深院裏的千年叩問
站在2025年的時空渡口回望,八十載光陰將往事淬鍊成琥珀——1936年的北平秋色中,一場震動藝壇的故宮鑒畫之旅,讓黃羲得以遍覽四千餘件歷代丹青。師徒二人于飛檐下辨董源煙雨、品徐渭狂草,十七冊圖文手稿記錄下的不僅是筆墨真偽,更是一場跨越千年的藝術對話。黃賓虹以「五筆七墨」為鑰,為弟子開啟「渾厚華滋」的文化密碼;而黃羲在《八仙圖》中揮灑的飛白,早已暗藏了商周金文的筋骨。這段經歷,讓黃羲立下宏願:「將故宮所吸收的畫意作一次高度消化,以創作來冀望之成就。」然時局驟變,戰火阻斷了攀登之路,卻催生了另一段傳道者的征程。
泛黃的書頁間流淌着墨香,《黃賓虹故宮審畫錄》靜靜躺在展櫃內,如同揭開一段沉睡的歲月。藝術家與書畫鑒藏的羈絆,原是宣紙上洇染的墨痕,看似隨意散落,卻在時光經緯裏織就璀璨星河。翻開這本由山水宗師黃賓虹與人物畫聖手黃羲共撰、黃國培綴珠的典籍,恍若推開故宮斑駁的紅漆門,1935年的秋陽正透過太和殿的琉璃瓦,將兩位畫壇巨擘審鑒古畫的剪影投在歷史的素絹上,早已化作藝術長河的航標,既指向唐宋煙雲的來路,也照亮了全球化語境下東方美學的去程。那些泛着茶漬的審畫筆記,原來都是寫給未來的密信,等待我們在數字時代的晨光裏破譯。

化蝶三眠中的師道傳承
1938年黃賓虹撰寫《說蝶》,以青蟲化蝶喻畫學三境:「先師今人,繼師古人,終師造化」。此時的黃羲,正輾轉於閩中山水間,將恩師的「衰年變法」之志化作三尺講台上的春風化雨。在集美學校、仙遊師範的二十載光陰裏,他未因時艱怨艾,反以筆墨為犁,播撒藝術的種子。課堂上,他鋪宣紙、調水墨,教弟子體悟「空紙往來」的筆墨妙趣;畫室裏,他引黃永玉等學子觀「濃淡相破」的化境,言傳身教間,將「師造化」的真諦化作可觸可感的生命體驗。那些被他送往更高學府的子弟,何嘗不是另一批「繁英秀萼」?
黃永玉在《示朴瑣記》中憶先生:「聲音溫婉,約帶福建腔的普通話讓人舒服」。這位瘦削的畫家,以不急不躁的篤定,教會少年如何從空白處聆聽筆墨的呼吸。當浮躁者催促他畫美人雀鳥時,他獨守「悟得筆墨」的初心——這何嘗不是黃賓虹「風雨立高標」的精神迴響?
而更動人的,是畫外那條綿延的傳承之鏈:從故宮鑒畫的青衫學子,到集美、仙師教室的執筆先生;從黃賓虹「為往聖繼絕學」的擔當,到肇英中學任教時的沈文、葉錫祚先生,以及在浙江美術學院期間指導的葉德昌、吳山明等一大批學子——藝術精神的接續,從來不止於紙墨間。
當數字洪流衝擊傳統的今天,這對師徒留下的,不僅是十七冊手稿、四幀墨跡,更是一面映照文化擔當的明鏡。黃羲用一生證明:真正的傳承,從不是對高峰的仰望,而是將攀登的足跡化作後人前行的路基。木蘭溪的潺潺水聲中,我們依然能聽見1931年上海畫室裏那支羊毫劃過宣紙的沙沙輕響——那是文明血脈流淌的聲音,是千年文心在新時代土壤裏萌發新枝的宣言。
穿過水墨氤氳的展廳長廊,彷彿踏入一場跨越時空的對話。懸掛在展廳的六幅畫作《松鶴中堂》《麻姑晉釀》《十八羅漢》《梅花八哥》《八仙圖》《呂洞賓何仙姑》,在展櫃角落泛黃的信箋上,黃賓虹用硃砂筆為弟子黃羲批改課徒稿,墨痕間依稀可見師徒傳承的溫度。這對師徒用筆墨寫就的答卷,至今仍在叩擊着當代藝術家的心扉。
(來源:中國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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