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我結識盧燕是在香港，香港話劇團要排演我的《德齡與慈禧》，盧燕應邀從美國專程來港演出慈禧。那日她到埗已是夜晚，話劇團從機場接了她，要請她一起吃晚飯，知道她在香港有很多朋友，問她想邀上什麼朋友，她第一個要邀請的竟然是我，我是這個劇本的編劇，那時候我們還不認識呢。在尖沙咀的滬江飯店見了面，她第一句話就是：「您的劇本寫得真好。」

在盧燕女士的自傳裏，除了她自己的經歷，還收有十多篇朋友的文章，我想是她自己選的，有幸也有我一篇，這些文章飽含深情，記錄了和她相處相交及共同工作的往事，李安導演的文章作為序之二，登在榜首。

盧燕1956年與丈夫移居美國，後定居洛杉磯。1958年演出首部電影，以東方女子的面容在美國荷里活亮相，隨後一部接一部，打開知名度。第一個進入荷里活演女主角的東方影星是黃柳霜，她出生在美國，除了東方人的面孔，並不了解中國文化；第二位就是盧燕，她是出生在中國的第一位華人女星。她除了開展自己的事業，大部分時間和精力都放在提攜內地影業界同行，她知道中國人要憑借自己的努力在美國出人頭地十分艱難，不少中國電影人都在美國找過她，她竭盡所能幫助他們，接待他們，聯絡人脈和鋪路。像張藝謀、陳凱歌、陳沖、尊龍，直到李安。李安還在美國讀大學的時候，盧燕就看過他的作品，當時就認定他來日必大有作為，後來應邀在李安的幾部戲裏出演配角，角色戲不多，她不取分文全力支持，李安對盧燕的這份情義追念至今。

她樂於助人，幫助人還不想別人知道。那一年，一個年輕的製作人邀她共同做片子，為了支持他，她應承下來，做了幾個月，片子完了，但那個年輕人經驗不足預算失控，不但沒有錢付給她作報酬，還欠了錢，盧燕知道很不安，她正在拍攝電影《紅樓夢》飾演賈母。我們去北京遠郊探班看她，她拉着我說有件事要我幫忙，講出因果後，提出由她出錢，讓我們以贊助為名付錢給那年輕人，我們都勸阻她另想辦法。

從25年前第一次見面，我和盧燕成了忘年交，我叫她盧姨，她叫我冀平，她對我的稱謂永遠是「您」。她對藝術，就像她對人一樣真摯不虛，她內在的慧美、修為，化做神韻洋溢在滿身，愈老愈美，永遠那麼美，美得如同神跡。演藝界這條船，風波浪裏，能做到如此優雅知性的，以我所知不多，盧燕是其一。燕銜泥，百鳥之智莫與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