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3天前,家裏的花狸貓生了5隻小貓,小朋友很興奮,放下書包就撥通視頻電話,一定要我透過手機攝像頭,跟她一起看看5隻顏色各異的小傢伙。3天了,眼睛都還未睜開,一個個肉嘟嘟的頭挨着頭睡成個半圓,身子隨着呼吸微微發顫。小朋友壓低了聲音悄悄說,貓咪出去吃東西了,我們才能偷偷看一下小貓咪,等牠一回來,我們就都得趕緊躲開。小朋友9歲不到,已從祖父母那裏知曉了貓咪的習性:若是有人覬覦牠的小貓崽,牠是一定要在深夜裏重新覓一處藏身之地,再回來把新生的小貓咪都叼走。

貓咪是花狸貓的名字,小朋友給起的,她看着牠從一隻巴掌大的小貓咪,長成了5隻小貓咪的媽媽。貓咪不是普通意義上的寵物貓,天一黑,牠就順着院子裏的葡萄藤,悄悄咩咩溜出去,天亮了才又出現在陽台上,一整晚也不知去了哪兒。自從家裏養了十年的牧羊犬黑豹老死後,貓咪就佔了牠的窩。不出門的時候牠就成日貓在窩裏,多叫一聲都不肯,但是只要小朋友回來,牠立刻轉了性子,又是用頭蹭她的腿,又是用尾巴撓她的手,恨不得整個身子都牢牢墜在她腿上。真是一刻也不捨得分開。

貓是有些靈性的。

我幾年沒有回家,小朋友已經從幼兒園升讀四年級。儘管平常也會透過視頻電話,和她東聊西聊,也曾用陳奕迅的《孤勇者》對上過暗號,可到了線下,彬彬有禮的隔閡感還是一望便知。我在家的日子有限,小朋友一個禮拜5天上學一天補習。等她回家做作業時,才可以安靜地陪坐在她旁邊。梳着兩條長辮子的小朋友,已經是很有成算的小姑娘了。她自己要做計算題,要寫作文、寫單詞,還要錄製視頻作業,就安排我在一旁做手工作業、畫水彩板報。手工作業隔一天才有,水彩板報是每天都要畫。起初,貓咪對我懷有敵意。見我和小朋友並排趴在桌子上畫板報,牠就在桌子下踱來踱去,毫不掩飾深色眼睛裏的煩躁。見我搶着去門口接過小朋友的書包,牠就弓起背朝我嗚咽幾聲。畢竟,我分享了牠和小朋友每日獨處的時光。後來見我吃飯,總會時不時把碗裏的肉丁挾出來,放在飯桌下,特意招呼牠來吃,才漸漸對我溫順了起來。到後來,竟也肯用尾巴尖兒主動來逗逗我的手背。和小朋友的生疏感,也是因為先得到貓咪的認可,才開始一點一點解除。

有一日放學回來,書包還沒有放下,她睫毛上凝結着的不愉快,就肉眼可見地滑落在臉上。前一日,我們兩個人聯手做的金魚風箏,被手工老師留在了學校陳列室。金魚的輪廓是我先用炭筆勾勒出來,彩虹一樣絢爛的魚鱗和魚尾巴,是她用水彩一筆一筆填上去,風箏的骨架是我們兩個人合力完成的。風箏做好後,她開心得兩條麻花辮子晃個不停,整晚都把頭歪在我的手臂上,絮絮叨叨,講了很多學校裏的事情給我聽。直到要睡覺了,還讓祖母把風箏掛在床頭,睡醒了她睜開眼就要看到。我想,這一晚,小朋友的夢裏大概應該是跟我一起,瘋跑着放風箏吧。

過於精緻的金魚風箏,終究與天空擦肩而過,要長久被收藏在學校的櫥窗裏。那5隻尚未睜眼的小貓咪,全部名花有主——已被親朋好友們索要一空。小朋友和我一樣,也不得不開始學着要直面大大小小的割捨和分離。

到底是誰將短短的人生,安排成這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