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有個大學教習，自幼喜歡武術。若干年後，他回憶說，那時每天邀人技擊實戰，「打得個不亦樂乎」，「如今年歲老大、江湖夢遠，徒能於紙上談俠說劍，不無感慨。」他說：「頻年混跡上庠，講論詩書，往來無白丁，談笑有鴻儒，看來好像也不適合再去聒絮好勇鬥狠的武林舊事了。」

不錯，他那副「老骨頭」再不能打了，那支筆卻勁，在大學教書做研究之餘，還寫了不少紙上武俠，成書也多。

他是誰？龔鵬程是也。以上那番話，出自他一部書：《武藝：俠的武術功法叢談》（台北：風雲時代出版公司，2019年）。這部厚達400餘頁的大著，一翻開目錄，興致就來了。如〈達摩《易筋經》論考〉、〈張三丰武學論考〉、〈峨眉派武術探秘〉、〈青城派武術探真〉、〈崆峒派與崑崙派的武學〉、〈葵花寶典〉，這些都是在金庸武俠小說中看到的門派和武技，十分眼熟。龔鵬程一一寫來，實在有趣。且看他怎麼說「葵花寶典」：

「自來練武功的人，好像沒有人真會幹此傻事。……可是天下之奇，無奇不有。理之所無者，安知非事所必有？《葵花寶典》，吾未之見也，然其事相類者，正自不鮮……」

哦，竟有，還不鮮呢！

明清間，有個教派叫一炷香教，倡淨身修行，雖沒揮刀自宮，但修行有成，皆得正果，「往西天成佛做祖」。佛教《四十二章經》、《法句譬喻經》中都載有有人患淫不止，欲自斷根之事。《高僧傳》卷三十也說有人「淫惱纏封，恐漏初篇，割從閹隸」。不過，這和「自宮」而練成無敵武功似不相關。正如基督教《新約全書》中所說：「有人為登天而自宮」，「閹者靈魂升舉，上帝必親啟天門以納之」。

金庸的「葵花寶典」靈感是否由此而來？不得而知，但他是佛教徒，在《鹿鼎記》中搬出《四十二章經》，應知「斷根」之事。

龔鵬程說，在金庸之前，台灣有個武俠小說作家司馬翎，在《纖手馭龍》中，練成「五行神拿」絕戶奇功，「至死禁絕色慾，絕不能破戒，否則便會喪命」，這種煎熬，實屬難頂，倒不如一刀割根算了。龔鵬程下結論：「金庸的講法，無疑奪胎於此。」是乎？

龔鵬程在武林中還遇到奇事：

「《笑傲江湖》裏的華山派，現在居然出現了。有華山九劍，還有『密傳華山紫霞功』。」

當代岳不群出現了。哈哈！

又說《天龍八部》的逍遙派：

「我在河北邢台就發現已真有這樣一個門派了。據稱可以隔山打牛，百步之外擊人。」

可幸他沒有遇見有「揮刀自宮」的異人；不過，若得見林青霞般的東方不敗，那倒不錯。

這書談武說藝，既有學術的考證、討論，又有幽默風趣的閒筆，確是賞心樂事。畢竟，龔鵬程是武者，也是研究武術的學者，他的大著自是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