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仲鳴
街角遇報界舊友，但見衣着蔽舊，在寒風中單薄瑟縮。寒暄幾句，他說：「早已失業，苦無出處，度日如年。」這在很多報人來說，都有此悲苦晚年。於是邀之往茗，憑弔一下昔日歲月。不過，生活雖艱苦，他仍樂觀以對，說：「老當益壯，寧移白首之心？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但，老矣！如古遠清、劉紹銘兩教授，老矣，遂為病魔所噬；或有壯志未酬，奈何！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些感嘆，自不能對他說。
歸家查「白首之心」，在一部書竟得。這書堪稱工具書，曰《日日讀古文，句句是經典》（台北：商周出版），編者黃淑貞，國學女子也，另有《歷代詩詞信手拈來》，俱可讀。其實，這四句出自唐·王勃的〈滕王閣序〉，這〈序〉我早年已讀過，但竟忘了。老矣。劉紹銘說我是老夫子，不錯，很多東西老了就忘了。夫子也奈何。
這部《經典》，摘名句而分門別類編成，計分抒情篇、議論篇、敘事寫物篇，各篇再而細分各類，所徵引古文，很多已讀過，但每不留意，編者抽引出來，除了字詞註解外，還有「題旨與故事」、「使用的場合」等，讀而用之，不亦悅乎！
翌日，再請老報人酒家一醉，攜此書給他看。他呵呵一笑：「我都不知它出自《滕王閣序》！」他翻看，指着一頁嘆道：「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這名句好極。」並說：「我心中有賊！」
我一愕。
這是王陽明的話語。他46歲時，平定南方流民暴亂後，再移師贛州繼續剿匪。途中寫給門下弟子一封信，認為弭平民變匪患，對他來說一點都不難，但破除人的貪邪惡念，或改掉壞習慣，才是人心的考驗。
老報人道：「誰個沒有心中賊？這『賊』，不僅指貪念惡念，還指不能移除的舊思想、舊觀念、壞習慣。當年在報行退了下去，有記者去揸小巴的士，有去做看更……唯有我不肯屈就，就此蹉跎，淪落至此。後悔呀後悔。若即轉行，再行拚鬥，也不會落得於今的潦倒。」
酒家外急景殘年，細勸一番。出來冷風撲面，又是一年過去了。人生就是如此，是榮是枯，是成是敗，何必再計較。話說回頭，這書不僅「句句經典」，還是「句句金句」，對我們做人處世，大大有用。最有用的，從中還學了不少用詞遣句之法，領略古文之美：
「如崩崖石，高山出泉，而風雨夜至也。如怨夫寡婦之嘆息，雌雄雍雍之相鳴也。」
這是誰的句子？出自何處？歐陽修之《送楊寘序》也。用來形容絲樂的音調，時而清亮高亢，時而悠揚婉轉，變化巧妙。用字用句，比喻貼切，妙哉！
封面有字云：
「諷諭針砭、山光水色、風俗世情、鑑賞反思，深入中文經典堂奧。」
信焉。
書中凡收300句，每日讀一則，為學做人，裨益大矣。唐韓愈《進學解》云：「沉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真的，浸淫書冊，必有大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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