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秦嶺，就想寫秦嶺，秦嶺就是我創作的根據地。」今年5月，中國著名作家、陝西省作協主席賈平凹新作長篇筆記體小說《秦嶺記》正式出版。對於賈平凹而言，這本書既是自己的《山海經》和《聊齋誌異》，也是秦嶺的「山川草木志，動物志，村落志，人物志」，他將一個秦嶺人對秦嶺的感情，以及幾十年人生的感悟和見解，都滲透在了作品之中。◆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李陽波

在《秦嶺記》裏，賈平凹以筆記小說的形式講述了近六十個秦嶺故事，以近乎古人的筆記筆法寫山、寫水、寫人，既有《山海經》等傳統文本的基因，又蘊含着作家生於斯長於斯的別樣密碼，境界開闊、筆法搖曳。綿延長篇中，有山川裏隱藏着的萬物生靈，有河流裏流淌着的生命低語，更有萬千溝坎褶皺裏生動着的物事、人事和史事。

「我覺得秦嶺就是一輩子。」如果說2018年出版的長篇小說《山本》是「一本帶故事的秦嶺志」， 2020年出版的《暫坐》和《醬豆》是寫秦嶺邊上的人和故事的話，那麼《秦嶺記》則表達的是作者本人對於秦嶺的真實感知。對於《秦嶺記》的初創初衷，賈平凹說，自己的老家就在秦嶺中，後來19歲離開家鄉到西安生活工作後也是在秦嶺腳下，幾十年基本上都沒離開過秦嶺。「所以我想寫，就寫我的秦嶺，或者秦嶺中的我。」

而對於秦嶺這座山的理解，賈平凹在《秦嶺記》開端寫到：中國多山，崑崙為山祖，寄居着天上之神。玉皇、王母、太上、祝融、風姨、雷伯以及百獸精怪，萬花仙子，諸神充滿了，每到春夏秋冬的初日，都要到海裏去沐浴。時海動七天。經過的路為大地之脊，那就是秦嶺。《後記》中，賈平凹則進一步進行了詮釋。「2017年寫《山本》，我說秦嶺是『一條龍脈，橫亙在那裏，提攜了黃河長江，統領着北方南方』。2021年再寫《秦嶺記》，寫畢，我卻不知還能怎麼去說秦嶺。它太偉大豐富了，不可理解，沒人能夠把握。秦嶺最好的形容詞就是秦嶺。」

把自己寫成秦嶺一棵小樹

《秦嶺記》全書共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秦嶺記」是主體，第二部分「秦嶺記外編一」，是作家寫於1990年的舊作《太白山記》。而第三部分「秦嶺記外編二」，亦是收錄了賈平凹2000年前後的七篇舊作。

從2021年6月1日動筆，到8月16日完成草稿，賈平凹笑稱自己是「冬蟲夏草」。「冬季裏是眠着的蟲，夏季裏草長花開，近八十天裏，不諳世事，閉門謝客，每天完成一章。我笑我自己，生在秦嶺，長在秦嶺，不過是秦嶺溝溝岔岔裏的一隻螻蟻，不停地去寫秦嶺，即便有多大的想法，末了也僅僅把自己寫成了秦嶺裏的一棵小樹。」賈平凹說，如果非要概括一句話，那就是「秦嶺和秦嶺裏的我」。

很多已先睹為快的讀者會發現，《秦嶺記》五十五章，共有近六十個秦嶺故事，但奇怪的是每一章卻都沒有題目。對此，賈平凹表示，不是不起，而是不願起。「幾十年過去了，我一直在寫秦嶺，但卻沒有單獨的特別來寫秦嶺。特別是這本書，我很早就想寫，但一直沒動筆寫，而是寫了其他的，比如《老生》、《山本》等。」而真正等到賈平凹開始動筆去寫的時候，他卻並沒有想清楚該採取哪種形式，小說還是散文？

於是，這次賈平凹又再一次讓世人見識到他的「鬼才」和「怪才」。「這一次，我想寫自己這幾十年，對於秦嶺真正體會到的人生和生命中的感悟，把自己的感受和經歷、閱歷，都真實地表達出來。」雖然形式「隨意」，但賈平凹強調，自己作品的每一個字和每一句子，包括每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是隨意的。

借鑒散文筆法寫小說

「這個冬季，霜降一過，雲多是天才黑就從山上流下來，一進入南街口翻滾得如同席捲。很快，不見了街道，不見了街道兩邊的門面房，而似乎還有亮着的燈，光亮像風吹雨淋過的一片紅紙，後來也就消失了……」「一場雨，遺落紐扣的地方長出了一朵野菊。數年後，整個崖頭、坡上、峽谷裏都有了野菊。一朵野菊，指甲蓋大的一點黃，並不起眼，而滿山滿谷，密密實實擁擠的全是野菊了，金光燦燦，陣勢就十分震撼……」

這是《秦嶺記》中兩個章節中的兩段話，樸實無華而又充滿真誠與靈性。作家借鑒散文的筆法寫小說，用最簡單的方式，不僅寫出了秦嶺如夢如幻的美，引人入勝，同時也自然而然地將讀者帶入了後面的故事，寫實而高遠，令人叫絕。而這也正如賈平凹所言：「新寫的秦嶺山山水水，人人事事，未敢懈怠，敷衍，輕佻和油滑順溜，努力寫好中國文字的每一個句子。」

寫作品也是寫自己

《秦嶺記》中的很多素材，都是賈平凹親眼所見，或者親身經歷，同時也有一些自己采風所聽到的故事。所以對於這次寫作，他一直強調，寫作品實際上也是在寫自己。「年輕的時候寫作，更追求的是激情、優美、浪漫一些，年紀大了以後，就注重寫自己經歷閱歷之後的人生體會，或者人生智慧，想把它們滲透到作品中去。」賈平凹認為，世界萬物皆有靈，一直在變化。因而對於寫作，隨着年齡的增長，見識的增長，自己看世界也不一樣了。

「生命就是某些日子裏陽光燦爛，某些日子裏風霜雪雨……」「在那個漫長的冬夜，圍着的火塘裏火燒得通紅，烤着土豆，吊罐裏燉着蘑菇，而壺裏的酒已經溫熱了，他們一宿都說着一個話題，這是不想說卻不得不說的，那就是愛與恨，生與死，三人都被悲哀激動。」正如 《秦嶺記》中處處都能感受到的真實的溫度和情感，賈平凹用自己的人生閱歷，寫盡了「山地深處的人生底細和生活況味」。「寫《秦嶺記》就是想把幾十年積累的東西，就這樣寫出來。」賈平凹亦希望讀者在看到這本書時，能理解到自己寫這本書的初衷，那就是他最大的欣慰。

正是有了這樣的人生感悟和創作的變化，賈平凹用「厚積薄發」一詞來概括自己《秦嶺記》的寫作感受。「完稿後，實際上還可以不停地寫下去，因為對於秦嶺的感情太多了。」賈平凹曾表示，由於秦嶺特別龐大和豐富，自己沒有辦法把握，也沒辦法寫盡，所以只能用這樣一種形式，表達一個秦嶺人對秦嶺的感情。「而之所以用散篇的形式，就是希望盡量捨去人為的東西，直接把本真的東西，很真實很自在地表達出來。」

《秦嶺記》的後記中，賈平凹說自己之所以寫作慾亢盛，正是對於秦嶺仍在雲裏霧裏，把可說的東西還沒弄清楚，把不可說的東西也沒表達出來。所以，2022年一定得走出西安城，進秦嶺多待些日子啊。而對於所有喜歡賈平凹作品的讀者而言，這或許又是一種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