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巍巍大筆架山進發。 作者供圖

江 鄰

炮火硝煙何處尋 所城內外已紛紛

凌空三桿春秋筆 潑墨成雲繪古今

千載滄桑一脈遠 眼前光景四時新

與君萬里蓮台上 卻話五行天地心

在深圳十峰中,九峰都鋪設了水泥硬化路面和平整石階,惟有大筆架山不僅山形高聳,且山路原始,未經任何修葺。只感覺坡度比七娘山還大,羊腸小道,亂石陡坡,需手腳並用,名副其實當得起「攀登」二字。

深圳多山,尤以東部為甚。數十座山嶺高低錯落,蜿蜒入海,與惠州境內諸山同屬蓮花山系。整個山系從東北往西南鋪延,在大鵬半島北邊深惠交界處形成一條頗具挑戰性的戶外徒步路線,被視為深圳驢友的畢業線。路線全程近20公里,翻越30多個山頭,累計爬升超過3,000米,均為原始山野徑,需在密林和茅草叢中穿行。這條路線起於三桿筆下小桂村,終於水祖坑老游泳池,故稱三水線。除了三桿筆、水祖坑外,沿途還有火燒天、土地廟、金龜村等地名,涵蓋金木水火土,故又稱五行線。

三水線峰坳相連,曲折起伏,似蒼龍騰躍於山海。最高峰名筆架山,位於三桿筆與火燒天之間。為了同市區的兩座筆架山(分別位於寶安、福田)相區別,通常被稱作大筆架山。主峰海拔717米,為深圳第四高峰。山脊線逶迤延展,三峰微凸,形如筆架。在大亞灣西北部啞鈴灣畔,大筆架山如一道屏風橫亘於深惠之間,山勢雄偉壯觀,風光幽深闊遠。

登山徑從海邊起步,穿過惠深沿海高速公路的排水涵洞,進入三桿筆的陡坡路。三桿筆因三個高聳的山峰相連而得名,這段路坡度達60%,成為攀登大筆架山最難路段,彷彿起始就給挑戰者一個下馬威。不過,隨着地勢迅速抬升,山海景象變化很快,令人目不暇接,勞累多少得以緩解。

時逢雨後初晴,雲霧在身邊繚繞,攀援之間,穿雲破霧,頗有成就感。一俟登頂,豁然開朗,只覺山遠水闊,千峰萬壑恣意鋪展。中國山水畫之「三遠」意境:高遠、深遠、平遠,彷彿一下子朝眼底奔來,讓人油然而生追古懷遠之意。想這萬里蓮花山脈,千秋人事滄桑,陰陽五行相生相剋,多少風雲故事在天地間演繹……

由此鳥瞰大亞灣,雖然沒有大雁頂開闊,但啞鈴灣深入內陸,波平如鏡,大小島嶼星羅棋布,別有韻味。不同形狀的沙灘,顏色各異,與多樣化的植被和建築群相輔相依,美不勝收。這片山環水繞的桃源水鄉,便是遐邇聞名的壩光村,深圳眾多生態走廊之一,被驢友稱作「鵬城九寨溝」。遠遠望去,村落裏一片靜謐,芭蕉林、灌木叢、銀葉樹各呈其勝,長滿綠草的灘塗與蔚藍的海水相映成趣。

俗話說,這山望着那山高。海灣對面是一道雄渾寬廣的山樑,山腰雲遮霧罩,山頂犬牙交錯,海闊天空下顯得格外突兀。整個大筆架山之行,翻山越嶺,都是圍繞壩光村和遠眺這座山樑進行的。同行山友向北兄告知,那是排牙山,山背後是大鵬所城。

排牙山?大鵬所城?一種久違的情愫漫上心頭。當年在香港工作,讀過一陣九龍寨城的歷史,對大鵬所城的掌故有所涉獵。作為明清時期舉足輕重的海防要塞,大鵬所城駐守水師是打響鴉片戰爭第一槍的勁旅。1839年9月,面對英軍挑釁,大鵬水師在香港九龍海面迎頭痛擊,史稱九龍海戰。由此掀起南海滔天風雲,改寫了廣東和整個中國的歷史。

大鵬所城是一處風水寶地,以綿亘的排牙山為靠,秀麗的七娘山為照,左為龍山,右為虎山,前面是一片天然潟湖,出入機動,易守難攻。所城內賴氏一門將才輩出,三代五將軍,威震南粵。九龍海戰總指揮賴恩爵,時任大鵬營參將,在虎門銷煙時即為收繳銷毀鴉片的實際執行者,深得林則徐賞識。此次率大鵬營水師出征,首戰告捷,道光帝龍顏大悅,將大鵬營升格為大鵬協,提拔賴恩爵任最高司令官。一時間,官兵嚴陣以待,士氣高昂,南國海防大有固若金湯之勢。

然而,所城風水好,將軍本領高,終究敵不過大勢,鴉片戰爭還是以割地賠款為了局。香港被割讓,人說非戰之罪。後來升任廣東水師提督的賴恩爵將軍對此耿耿於懷,抑鬱而終,留下遺訓:吾憂朝廷腐敗而憂,吾樂收回香港而樂。1997年6月30日,散居各地的賴氏子孫回鄉祭祖,懸掛匾額於祖宅院牆,上書「收回香港,還我祖願」八個金色大字。箇中滋味,令人欣慰,亦讓人唏噓不已。

悠悠思緒,從歷史回到現實,我們來到大筆架山以西的另一個山頭,名火燒天。這是三水線上第三高峰,或因處於風口,植被與大筆架山不同,眼前茅草萋萋,山石裸呈,遠方山脈綿延不絕。由於沒有樹木遮擋,風吹得急,汗濕的衣衫冰涼。我們坐在幾塊大石頭後面躲風禦寒,互相說着一些鼓勁的話。真所謂:大筆高天架,火燒徹骨寒。關於火燒天名字的來歷,一種說法是夕陽西下時分,從壩光村仰望,晚霞籠罩着山頂,恰似火燒半天雲。但在此時看來,遍坡即將入冬的茅草,劍葉已泛枯黃,抽穗則一片腥紅,在凜冽山風吹拂下,豈不是熊熊火焰燃燒天際?

翻過火燒天,山水線開始折向西北方向,一路陡坡直下土地廟,瞬間把排牙山和啞鈴灣拋在了腦後。土地廟是一個山埡口,因荒野中立有一座不知建於何年何月的小廟台而得名。這是三水線第一個下撤點,也是我們此行的終點。地勢低矮,森林茂密,溪流潺潺,好一處幽靜所在。

從火燒天到土地廟,一路都是陡峭的土坡,坡度之大超出想像,且因茂密樹蔭擋了陽光而有些泥濘。途中見到幾個年輕女孩,顯然缺乏行山經驗,坐在地上,四肢着地,一步步小心翼翼往下挪。我們也有兩位同行者摔了幾跤,心生恐懼,速度便慢了下來。平常四五個小時的路程,走了七八個小時。下得山來,天已擦黑。也許是風光旖旎分散了注意力,又或是走走停停,倒不覺得十分疲累。

山是下來了,心卻有些不甘,眼見三水線向天邊延伸,總有一種躍躍欲試的衝動。於是在第二個周末,我們重新踏上了這條山野徑。從上午九點到下午七點,整整走了十個小時,完成三水線全程打卡。沿途風光與大筆架山大同小異,原始山徑迂迴曲折,不時可見山鄉小鎮,珍珠般散落於綠野之間,孕育着無限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