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傳》是幽默大師林語堂先生最「偏愛」的一本英文著作。一般作家都「垂青」自己的成名作，而林語堂最喜愛的，倒不是暢銷西方的《生活的藝術》，也不是後來榮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的《京華煙雲》，而是人物傳記的《蘇東坡傳》。

林語堂偏愛《蘇東坡傳》，是因為他偏愛蘇東坡的才華和憫人諷己的「幽默」。

《蘇東坡傳》於1945年開筆，雖然他在原序中聲稱，他寫這本書並沒有什麼特別理由，只是以此為樂而已。實際上，此書從醞釀到脫稿，竟歷時一二十年之久，實是嘔心瀝血之作。

早在1936年，他準備舉家遷美時，沉重的行李中，珍本古籍、參考資料總達13類、百多箱，全帶到美國。其中有關蘇東坡的書籍，竟佔相當大比重，可見他早就有撰寫《蘇東坡傳》的計劃，而非遊戲之作。

林語堂厚愛蘇東坡的原因，不僅在於他從蘇東坡的著作中汲取了精神營養，而且從蘇東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身影。於是《蘇東坡傳》中的蘇東坡，多少有點現代化了，因為這是一個經過林語堂藝術加工的蘇東坡。

因此，此書也許不是研究蘇東坡的最重要的史料，但卻是研究林語堂內心世界的難得材料。

林語堂說，蘇東坡是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是悲天憫人的道德家，是黎民百姓的好朋友。他是散文作家、大詞人，又是新派畫家、偉大書法家。他更是假道學的反對者、佛教徒、士大夫……形形色色，多姿多采。

他飲酒成癖，卻是位心腸慈悲的父母官；他政治上往往堅持己見，卻生性詼諧愛開玩笑；他喜歡月下靜靜漫步，詞風卻豪邁奔放。所以，很多人一提起蘇東坡，在中國的文壇上，自有一股親切而敬佩的感覺。

林語堂認為，蘇東坡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天才，更有天真爛漫赤子之心。他喜歡讀蘇東坡的作品，因為在他的作品中，往往流露他的本性，亦莊亦諧，真篤而誠懇，完全發乎內心。他的寫作是自得其樂之外，字字皆真誠地發自肺腑。

林語堂自認被蘇東坡的魔力所傾倒，他覺得蘇東坡的身上，有一股「道德的力量，非人力所能扼制。這股力量，讓他憂患來臨時，也一笑置之。」他的《蘇東坡傳》，就是盡力去描寫蘇東坡這種「魔力」。

在林語堂的筆下，蘇東坡融合了佛、道、儒各家的哲理，是一個林語堂所理想化了的人物。歷史上的蘇東坡是否真的達此境界，就未知了，但書中的蘇東坡，就折射了上世紀四十年代的林語堂的精神世界。

近30萬字的《蘇東坡傳》，無論在文學價值或是史學價值來看，都非常出色。不僅對資料有詳細的考證，也對是非善惡有透徹的判斷；既體現了學者的治學系統方法，又有哲學家的高度思想，更有文學家的藝術技巧。

書中不求枯燥的史料堆砌，而是富有濃厚的生活氣息。不知道900年前的蘇東坡是不是真的如此幽默風趣，但若確實如是，書中的蘇東坡倒是真的稱得上是位幽默大師，但他「其大處為國為民，忠貞不渝，至大剛之氣，足為天下師」。而「其可愛處，偏在他的刁皮」。

全書分4部分：「童年與青年期」、「壯年期」、「老年期」和「流放歲月期」。書中有寫到圍繞他的人生的，有父親蘇洵、母親程氏、弟弟蘇轍、妻子王氏，小妾朝雲。蘇東坡生於宋朝最興盛的仁宗皇帝時期，年紀輕輕已經顯露才華，考科舉一擊即中當進士，才氣縱橫的他本可扶搖直上。

哲宗皇帝執政，他屢次被貶官流放。皇帝駕崩，蘇東坡峰迴路轉地被攝政的皇太后召回京城，任翰林學士知制誥。到徽宗皇帝長大後，他再被貶謫。公認的文壇泰斗一生起起落落，再起再落，富裕過亦貧苦過，但他始終保持高尚的文人品格。

在《蘇東坡傳》中，林語堂是懷着崇敬的心情去描述這位「快活天才」的一生的，那麼在之後的《武則天傳》中，他對這個古代的女強人的感情傾向是憎惡的，這是二書相反之處。

他可把自己的繪畫藝術觀，傾注於書中。他在第二十章〈國畫〉中，深入淺出地介紹蘇東坡天才橫溢的風格，何嘗不是作者自己的畫論。毫無疑問，此書是林語堂在學術上和藝術上成熟的標誌，難怪連一些「蘇學」的研究者都非常推崇這本書。

●雨亭（退休中學中文科教師，從事教育工作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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