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陳木勝導演的遺作《怒火》，很好看。

黑白雙雄對決，場面真實剛硬，人物線條硬朗。商場打鬥、街頭槍戰、人群追車，拳拳到肉、槍槍爆點、車車飆馳。本來，同僚相惜，兄弟情重。只因警務系統內，有人只圖一時權重位高，視賣命下屬為棄子。有人不顧義氣交情，固守自我成全操行，眼看同袍前途盡毀身陷囹圄。獄中不幸，又遭親手拘捕的犯人尋仇。於是，出獄後，昔日警隊之星，徹底黑化成魔，一系列報復舉動喪心病狂。尖沙咀，廣東道，行人匆匆，名店林立。茶果嶺，鐵皮屋，低矮逼仄，雜亂無章。鏡頭略過的街頭巷尾，餐廳、燈牌、樹包石，煙火濃重。長鏡頭鳥瞰的維港兩岸，海闊天高，樓宇精緻，高端華麗。

反派謝霆鋒，性格極端，愛憎分明，有仇必報，且仇仇報到盡。正派甄子丹，死守分寸，原則第一，正直端方，絕無偏私不肯通融。當然，無論動機和理由如何，邪最終是勝不了正的，這是天理也是人道。可，走上邪路卻是被迫而行，正路光明但布滿算計與暗流。黑白正邪之間，沒有商榷，不留餘地。

典型的陳木勝，典型的港產片。

看慣了總在廚房裏忙前忙後的謝霆鋒，冷不丁地看他走火成魔，變身殺人如麻的嗜血狂人，關於港產片的熱血和激情，頃刻之間全部甦醒。原來他還是那個能打愛玩，又型又酷的謝霆鋒。毫不誇張地說，雖為反派，他甚為搶戲地分走了正派的光芒。在底層邏輯裏，大部分被犧牲被欺負的人，除了低頭啞忍，罕有能揚眉吐氣之時。偏偏片中的謝霆鋒不甘心，也不認命，當日傷害過他和兄弟們的同僚、上司、富商，甚至是他未過門的未婚妻，一個也不放過，一個也走不脫，披掛上陣，殺到人盡，怎一個爽字了得。在弱肉強食資本唯尊的社會裏，這樣的末路人物，簡直就是底層人視作偶像的英雄。這也是這個角色之所以受到熱捧的主要原因。

相較之下，正派人物集大成者的甄子丹，就顯得真實而暗淡。工作至上能力突出，不迎合不圓融，絕不拿規則做交易。於是乎，升職無望，刁難處處，小鞋一筐。但，妻子的理解、體諒與包容，同袍之間的信任、支持與欽佩，依然能讓他在內心深處，尋獲一方心安理得的平衡之地。看慣了招式井然的硬漢質樸，習慣了葉問式的淡定和自信，甄子丹的主角光環，反略微在氣勢上，輸給了謝霆鋒的浪蕩江湖氣。

在一座樓價高企人人拚力活着的平民城市裏，各行各業都有各自的明暗規則，各個階層也都會有各自的求生之道。偶然之間抑或是臆想之中，有人能打破沉悶突破規則，即便可能只是下意識地警醒了慣性，也未嘗不是一種掙扎。

有人說這部片子是陳木勝導演的總結陳詞。確實，在片中，他用了多個鏡頭，致敬了以往港產警匪片中的多個經典橋段。也有人說，這樣的港產片看一部少一部。確實，硬橋硬馬的打鬥，驚心動魄的爆破，不是新生代的導演和藝人，隨隨便便就能駕馭得了的。

在《掃毒》裏，張家輝說，耶穌也救不到你。在《怒火》裏，謝霆鋒開場的時候說，耶穌也救不到你。最後一場戲，果然落在彩色玻璃破碎了一地的教堂。關於救贖的隱喻，遠比陳勝木導演是位教徒，來得更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