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 鄰

北京給人的印象呈兩極化,一極長街高樓大廣場,一極胡同小巷四合院。而胡同的世界,是帶有幾分老舊幾分溫馨的複雜意象。

此次結束駐港回到北京,等待安排工作。難得有這空閒,我趁機好好地逛了一遍北京的胡同。幾十條胡同走下來,感觸良多,各種想法淤積在腦子裏,疏浚起來頗費功夫。我就想,既然不可能面面俱到,何不以我為主,選取幾條有代表性的胡同,來破解北京獨具魅力的密碼呢?

我與北京胡同的淵源,始於一條叫做轆轤把的小胡同。

1981年,北大中文系學生陳建功發表短篇小說《轆轤把胡同9號》,現已收入中學語文課本。我正是1981年參加工作,在四川省一所鄉鎮中學當教師。那幾年,特別喜歡看小說,報刊發表的小說幾乎看了個遍。所以,讀到這篇小說,應該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的事。只是當時怎麼也沒想到,後來還真會同轆轤把胡同產生交集。

小說對轆轤把胡同的描述,是這樣展開的:「據我所知,北京有兩條轆轤把兒胡同。一條在西城,一條在南城。我說的,是南城的。胡同不長,真的像過去井台兒上搖的轆轤把兒一樣,中間有那麼一個小彎兒。」

陳建功把這篇早期京味兒小說的場景選在轆轤把胡同,是不是有什麼特別寓意?或取其幽深,或取其轉折,或取其市井鄉土味兒。其實,轆轤把胡同是一個很常見的地名,並不限於北京。查一查百度,山東省博興縣純化鎮、吉林省長春市南關區,各有一條轆轤把胡同。就是北京,也不只是南城和西城有,百度地圖上標註的轆轤把胡同,在昌平區。

南城的轆轤把胡同,根據小說提供的線索,應在珠市口附近,但我沒有見過,地圖上也查不到。與我有淵源的,是西城的轆轤把胡同。陳建功講的故事發生在轆轤把胡同9號,我的故事發生在轆轤把胡同19號。

那是1994年7月,我從北京大學博士畢業後,到一個中央研究機構工作。北京住房歷來緊張,研究機構是清水衙門,條件更差一些。所在部門負責人愛才惜才,動用各種關係,才給我們一家三口協調到了一間大雜院的舊平房,不足20平米。那個大雜院,便是轆轤把胡同19號。

這個轆轤把胡同,是有些來歷的。它位於西城區中部,屬於四九城「東富西貴」的區域。據禮親王昭槤編著的《嘯亭續錄》記載:貝子固爾瑪琿宅在轆轤把胡同。固爾瑪琿的祖父是清太祖努爾哈赤的三弟,曾封莊親王,父親曾封輔國公。清朝末年,固爾瑪琿宅易主,成為盛京將軍岐元宅。辛亥革命後,皇室衰微,轆轤把胡同宅院再易其主,被分割成幾處面積不等、形制各異的大雜院。

胡同大致呈東西走向,東起太平橋大街,西至錦什坊街。靠東頭有兩個折彎,使整條胡同看起來像一柄轆轤搖把。19號據說是岐元宅的主院,在轆轤把的第二個拐彎處。

那是一個標準的三進四合院,坐北朝南,門當影壁齊全,院子裏有一些搭建房,但格局沒有大的破壞。四合院講究一種「牽兒攜女」的布局,通常由傭人住前院,主人住中院,後院則是花園和雜物間。不過,我住進這個四合院時,只剩其形,難覓其神了。原本由一戶人家居住的院子裏,共有12個戶頭:前院四家,中院五家,後院三家。12戶人家來自不同方面,或教師,或駕駛員,或公司經理,或公務員,或賣保險的,或無業者。可以想見,經過數十年的演變,產權關係是多麼的錯綜複雜。

我住在中院西花廳,一個大廳從中間隔開,兩家人住。我家住北半部,再隔成兩小間,一間作臥室,一間作起居室。牆體和門窗都破舊了,只是從地面鋪設的漂亮花磚上,還依稀可以看出當年宅子的精緻和豪華。

由胡同連結起來的大雜院,院門總是敞開的。居住條件的確不好,但串門很方便,街坊間照應是常有的事,簡陋中透出溫馨。正是住在轆轤把胡同的三年,讓我真正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北京人。對孩子來說,胡同更是遊戲的天堂。兒子從幼兒園大班到小學二年級,轆轤把胡同成了他的百草園。直到今天,他的普通話中還不時冒出幾個老北京話的口音。

不過,在今天的北京地圖上,已經找不到這條轆轤把胡同了。在原胡同及其周邊區域,崛起了一片嶄新的繁華建築群——金融街。據記載,這片區域本就是元大都的金城坊所在地,元明清三代都有不少金坊和銀號。民國初年,這裏又相繼建起了大陸銀行、金城銀行、中國實業銀行等現代金融機構,已然有了銀行街的雛形。遺憾的是,軍閥混戰中斷了這個進程,各銀行及相關金融機構紛紛遷往前門一帶。如今,金融街在這裏拔地而起,也算是重回故地吧。(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