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文匯報記者 李暢 北京報道）「垃圾圍城」是中國城市化進程中難以迴避的痛。2010年12月26日，香港文匯報曾報道《垃圾圍城 首都告急》。那時，全國三分之二城市深陷垃圾包圍，北京六環外驚現被垃圾環繞的「尷尬七環」；上海每半個月產生的生活垃圾量，足以堆出一幢金茂大廈……然而，短短十五年間，當世界上多數國家還在為垃圾處理焦頭爛額時，中國卻迎來了「幸福的煩惱」—垃圾竟然不夠燒了。
按照「十四五」規劃，到2025年底，全國城鎮生活垃圾焚燒處理能力達到80萬噸/日左右。據生態環境部公布數據，截至2024年10月，中國垃圾焚燒處理能力已達到約111萬噸/日，遠超「十四五」規劃目標。從最初垃圾處理依賴填埋，焚燒設備與核心技術被國外「卡脖子」，到技術設備國產化，中國成功從垃圾困境中破局突圍。如今，中國垃圾焚燒處理能力已問鼎全球，書寫了一場從 「垃圾圍城」向「無廢城市」的綠色逆襲。
十五年間，中國是如何走出「垃圾圍城」的困局？香港文匯報記者帶着疑問走進位於北京市朝陽區的北控生活垃圾焚燒發電廠，這座2008年投運的設施，是北京首個大型現代化垃圾焚燒項目，也是中國固廢治理轉型的重要見證者。
困境倒逼創新 實現超低排放
步入巨型垃圾池上方的操作室，只見重達8噸的垃圾吊抓斗在近25米深的垃圾池上方精準抓取，堆積如山的垃圾在千度高溫的焚燒爐中化作電能。這裏每天消納1,800餘噸垃圾，佔朝陽區日產總量的35%，年發電量可滿足10多萬戶三口之家的用電需求。令人意外的是，整個廠區聞不到絲毫異味，與香港文匯報記者的想像完全不同。
回憶起投運之初時的場景，北控再生能源科技有限公司副總經理楊子迎坦言，「彼時的垃圾處理，完全陷入了『填埋無路、焚燒無門』的雙重困境。」一方面，填埋場的容量已逼近極限，難以為繼；另一方面，焚燒技術的核心命脈卻被國外牢牢扼住，全套設備都要依賴德國、日本等國進口。更棘手的是，中國生活垃圾含水量高達50%，遠高於歐美國家的水平，潮濕的垃圾投入進口焚燒爐後，不僅燃燒效率低下，還會產生較大的高濃度滲瀝液等廢水，增加了運營成本。
面對中國垃圾含水率高、成分複雜的特點，中國科研團隊自主創新，實現了關鍵技術的突破，將焚燒爐設計成特殊的階梯形狀，使垃圾在爐內能夠充分翻滾、乾燥，實現了高效燃燒。該技術將燃燒效率從30%提升到99.5%，殘渣率降至3%，無害化處理率從60%提升至99.7%，同時通過將爐內溫度控制在一定範圍，使劇毒的二噁英被徹底分解，實現了污染物超低排放。
填埋時代落幕 焚燒廠「餓肚子」
然而，隨着垃圾分類持續推進、源頭減量成效顯現，部分地區開始出現「產能過剩」現象，多個城市甚至出現垃圾不夠燒的情況。據統計，2024年全國垃圾焚燒廠平均負荷率僅為約60%。為保障運行，焚燒廠為了搶垃圾開始使出渾身解數，甚至把存量垃圾填埋場再開挖利用。據報道，湖南等地焚燒廠開出每噸50元人民幣「回扣」爭搶垃圾；甚至廣州興豐、海口、武漢等多個城市啟動舊填埋場開挖工程，提取陳腐垃圾再焚燒。一時間，「垃圾不夠燒」成為熱議話題。
不過，中國農業大學煙台研究院副院長羅文海告訴香港文匯報，「挖填埋場垃圾再燒」應該從多方面看，部分區域是考慮對舊填埋場進行生態修復，消除污染源並釋放土地資源。當然，部分區域也確實存在產能超前建設、垃圾源頭減量以及區域資源錯配等多方面因素。他也提示，這種模式一定要因地制宜，確實需要進行生態修復或土地再利用的區域可以綜合評估後開展，但是要做好風險管控，特別是陳腐垃圾含有一些重金屬、持久性有機污染物等有害物質會存在二次污染風險。
曾經，人們總擔心地球終將被垃圾淹沒。看到運送的垃圾車，經過街道的垃圾站，總會不自覺地摀住口鼻。十五年過去，中國垃圾焚燒技術實現了從受制於人到自主掌控的華麗轉身，我們不僅有更高效環保的方法面對未來的垃圾，背後更是中國經濟發展水平、中國人生活方式的歷史性轉折點。曾經「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廠，如今成為集發電、供熱、科普於一體的現代化環境園。強國之強，不僅在於高樓林立，也在於能把曾經最髒的負擔，變成最亮的光。這場垃圾治理的綠色革命，仍在澎湃前行。
全球拓新市場 貢獻中國方案
過去十五年間，中國的垃圾焚燒發電廠不僅解決了國內「垃圾圍城」的問題，還一舉將垃圾焚燒打造成出海的「新名片」。處置規模大、項目經驗豐富、處理技術成熟、環保標準嚴格、成本可控、可複製性強……這些優勢讓「中國方案」在全球市場中脫穎而出，將先進的技術設備、完善的標準體系和成熟的運營經驗帶向世界。
中國技術反向輸出
據中華環保聯合會最新統計，截至2025年11月底，中國企業參與的海外垃圾焚燒項目已達101座，從亞洲、歐洲到非洲、美洲布局廣泛。更關鍵的是，中國企業的出海模式已從早期的單一設備出口，升級為「技術+裝備+標準+工程+運營+資本」的全產業鏈協同輸出。
北京控股集團就是最早一批「出海」的企業，北控再生能源科技有限公司總經理萬瑋告訴香港文匯報記者，北控早在2016年就完成了對德國最大垃圾焚燒發電企業EEW的併購，這為其海外布局打下了堅實基礎。去年中國生態環保產業代表團還專門赴德國參觀了北控全資子公司EEW的漢諾威垃圾焚燒發電項目，並與北控、EEW進行了座談交流，進一步提高了國內企業對海外垃圾焚燒領域的參與度和影響力，通過併購和技術輸出，實現了從「引進來」到「走出去」的跨越。
為多國破「垃圾圍城」
當國內多地焚燒廠因「吃不飽」而陷入產能閒置時，許多中企已不再局限於國內市場，而是將目光投向海外。與此同時，全球範圍內，部分國家出於提升垃圾處理效率、改善環境質量等考量，開始通過政策引導、項目招標等積極舉措，大力引入外資參與垃圾焚燒發電建設。這些國家垃圾處理現代化轉型的需求，恰好與中國過剩產能形成完美互補。
中國垃圾焚燒產業「出海」的進程也正順應了東南亞、中東等地區破解「垃圾圍城」困境的需求。據報道，以印尼為例，其年垃圾產量高達3,380萬至5,660萬噸，預計到2045年突破8,200萬噸，而現有近550座傳統填埋場未來五年內將趨於飽和，垃圾焚燒發電佔比尚不足1%。為應對危機，今年印尼以鎖定30年高額上網電價等激勵機制，大力推動垃圾能源化轉型。在首批項目招標中，光大環境、中國天楹、瀚藍環境等20家中資企業成功入圍，它們的參與範圍覆蓋從投資、設備供應到EPC總包（一體化承包模式）、運營管理的全產業鏈環節，展現了中國企業在垃圾焚燒領域的綜合實力。
【特稿】「無廢城市」中國做到了
2010年12月26日，香港文匯報一篇題為「垃圾圍城，首都告急」的報道，定格了彼時中國環保的窘迫處境：全國近一半的城市深陷垃圾圍困，首都北京日產垃圾量高達1.84萬噸，且以每年8%的速度遞增，而當時全市垃圾日處理能力僅1.041萬噸。北京市市政市容管理委員會相關負責人曾公開預警，再過四五年，北京將基本無地可埋垃圾。
誰能預料，時隔十五年，中國環保完成了一場扎實的逆襲， 從「垃圾圍城」到「垃圾不夠燒」，從依賴國外技術到核心能力全球領先。這場綠色逆襲的背後，是一場由頂層設計引導、科研力量支撐、產業協同推進的系統性變革。
焚燒廠規模超歐美日
2017年，中國工程院院士杜祥琬等學者首提「無廢城市」概念，旨在通過推動固體廢物源頭減量、資源化利用和無害化處置，探索城市可持續發展的新模式，最終實現整個城市固體廢物產生量最小、資源化利用充分、處置安全的目標。杜祥琬曾說：「垃圾不是廢物，是錯放的資源。」
AI分揀垃圾準確率95%
也正是在這樣的頂層設計與使命驅動下，一批科研人員和企業開始了長期攻堅。技術創新與政策引導的雙輪驅動，讓中國垃圾治理駛入了快車道。「無廢城市」試點的推進、環保標準的不斷升級、對垃圾處理產業的政策扶持，形成了全方位的治理體系。如今，中國已實現整套焚燒設備自主可控，關鍵技術指標全面超越歐盟標準。據2025年10月最新數據，全國垃圾焚燒廠從2005年僅67家暴漲到如今超1,000家，焚燒發電裝機容量佔全球逾60%，垃圾焚燒處理能力約120萬噸/日，規模超過歐美日總和。
如今，科技革命持續為環保賦能，人工智能（AI）技術的深度參與，更讓資源再生邁入智能化新階段。在外賣餐盒、奶茶杯、泡麵桶、快遞包裝盒等低值可回收物的處理現場，每秒3米的高速傳送帶上，這些以往回收難度大的廢棄物正被自動識別、精準分揀，分選全過程實現物料不落地，分選準確率95%以上。
「AI終端分揀提升了低值可回收物的回收效率。」清華大學環境學院循環經濟產業研究中心主任溫宗國解釋，將分揀重心放在壓縮站、轉運站等終端環節，既能降低前端分類的市民操作門檻，也能減少對財政補貼的依賴；同時推動廢塑料等廢棄物走向化學回收與高值材料利用，實現「塑料到塑料」的閉環循環，達成固碳降碳的協同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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