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俠文學的星空中,古龍這個名字猶如一顆獨特的流星,以璀璨的光芒劃破傳統武俠的蒼穹,他筆下的江湖不僅是刀光劍影的武林,更是人性掙扎的詩意舞台。2025年是古龍逝世40周年,香港文匯報記者專訪了他的長子鄭小龍,在鄭小龍眼裏,酒和女人從來不是父親創作的靈感源泉,「唯有朋友才是」。作為古龍著作權管理與發展委員會的會長,鄭小龍不僅邁出了整合古龍作品的第一步,更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讓父親的武俠文化在新時代煥發新生機。
●文、攝:香港文匯報記者 俞晝 杭州報道
鄭小龍外形俊朗,1米8的身高配上挺拔健碩的身材,與父親古龍留給人們的印象迥然不同。某個陽光溫暖的午後,他身着白色T恤、黑色牛仔褲,披着一件迷彩外套,手捧一杯琥珀色液體,大步向記者走來。「中午就喝酒?」面對記者的疑問,鄭小龍哈哈大笑:「啤酒怎麼能算酒呢?」於是,在這樣輕鬆的氛圍裏,我們開始了長達一小時的對談。
與父相伴六年半 無恨亦未及愛
古龍有三個兒子。長子鄭小龍1967年出生,是古龍與求學時代的女友鄭莉莉所生。因為當年無法取得身份證,他們並沒有登記結婚,鄭小龍一直隨母姓。三個兒子中,鄭小龍與古龍一起生活的時間最長,但那也只有短短六年半而已,隨後他便跟隨性格倔強的母親「離家出走」,再見父親已是1985年,在父親即將離世的醫院病床前。「媒體朋友都很喜歡問我,對父親有怎樣的感情?有沒有憤怒?有沒有怨恨?其實我真的沒有。」鄭小龍坦言,自己很小就被母親帶離父親身邊,雖然還保留了一些記憶,但對於自己的整個成長過程而言,父親這個角色一直是缺失的,「你問我對他有什麼感覺,我只能說我沒有恨他,但是我也沒有機會去愛他而已。」
如果將父母的關係轉換到現代社會,鄭小龍直言是「就算離婚也沒必要走到這一步」,但在當時,父親的隨心所欲與母親的不願退讓,使得兩人最終走到了至死未見的程度。「古龍小說裏寫過那麼多女人,您母親最像哪一位?」「哪一位最兇就最像!」鄭小龍脫口而出,「其實古龍小說裏的女子大多都很有個性,對愛情也很灑脫,我相信裏面都有他交往過的女人的影子。」
可以無酒 但不能沒有朋友
古龍好酒,人盡皆知,他曾公開表示:「只要有美女與美酒,人生總是值得活下去的。」然而,在鄭小龍看來,父親並不愛喝酒,他愛的是喝酒時的朋友,還有喝了酒的氣氛和趣味。其中一個最大的證明是:古龍從不在寫作時喝酒,也幾乎沒有獨飲的時候。「他寫作時只需要兩樣東西——一杯濃茶和兩包三五牌香煙,就這樣能熬上一個通宵。」
年輕時,古龍曾在台灣淡江英語專科學校(現淡江大學)的夜間英文科學習,由於經濟環境不好,課餘便向報館雜誌投稿,賺些稿費來幫補生活。與鄭小龍母親相識後,兩人便在台南的瑞芳鎮租了一間農屋同居。「那時父親每個月都會上幾回台北,向報館雜誌社支取稿費,飽餐一頓台灣美食後便在各家書店徘徊,最後拎着一大摞書和幾瓶好酒回家。」古龍還未發跡時,並沒有太多錢與朋友外出聚餐,便會邀請他們來家中喝酒。
在鄭小龍的印象裏,父親幾乎從沒有一個人喝酒的時候,但一有朋友來便容易酣醉,「台北拎回來的好酒一頓飯就喝完了」。大約在鄭小龍小學一年級時,父親的小說《天涯明月刀》 被邵氏電影公司相中,拍成了家喻戶曉的影片。自此,古龍走向了人生的高光時刻,也離開了鄭小龍母子。生活闊綽後,古龍在台北的黃金地段永和路買了一套兩層的複式單位,上層是家人的住所,下層是書房和招待朋友吃喝玩樂的地方。他不惜重金搜羅回來的名酒,足以開一個「世界名酒展銷會」。朋友們來探訪古龍,他會慷慨地開酒招待賓客,大家開懷暢飲那些價值不菲的名酒,他絕不心疼。在古龍看來,能夠博得朋友讚賞,他便心滿意足。
如果說金庸擅長刻畫為國為民的俠之大者,那麼古龍小說中描摹得最為出彩的必然是那些居無定所、重情重義的江湖浪子。正如他在「楚留香系列」《午夜蘭花》中所著:他們的身世如飄雲,就像是風中的落葉,水中的浮萍,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沒有,連根都沒有。他們有的只是一腔血,很熱的血。他們輕生死,重義氣,為了一句話,什麼事他們都做得出。
在父親葬禮上喝完人生第一瓶XO
在1985年古龍的葬禮上,鄭小龍作為長子去捧牌位。然而面對哭成一片的父親好友,他卻一滴淚都流不出來。「我的眼淚在我小時候已經流乾了。」鄭小龍回憶道,由於母親生性倔強,離開父親後再未伸手要過一分錢,「為了養家她晚上在外面工作,留我一個人在家,但我又怕鬼,於是每天等11點電視閃雪花(當日節目放映完畢)後便哭着入睡,足足哭了三年。」
為了紀念古龍,好友集資購買了48瓶他生前最愛的XO洋酒,作為陪葬品入棺。在那個年代,一瓶XO的售價高達數千元人民幣,48瓶酒無疑是一筆不小的財富,若被有心人偷走,將會打擾古龍的長眠。正當人們一籌莫展時,有人提議,將酒瓶全部開封,每人喝一口,既不浪費,也避免了賊人惦記這筆財富。「當時我還捧着牌位,就看到倪匡徑直向我走來,說,小古龍,咱倆乾一個!」鄭小龍笑着說,他甚至懷疑倪匡都不一定知道自己的真名,就直接喊了「小古龍」,「於是我就跟這些叔叔伯伯輩的父親友人一起大喝XO酒,差不多喝完整整一瓶,回家便吐了。」鄭小龍告訴記者,這也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喝醉,「那滋味可真不好受」。伴隨着年齡的增長,鄭小龍突然開始理解了父親的選擇——其中既包括了他對愛情和婚姻的灑脫、隨性,也包括了他對友情的超乎常人的重視。「父親的生命雖然短暫,但他的人生經歷太豐富了,短短的48年好似過了別人的幾輩子。」然而,當記者問其是否羨慕時,鄭小龍搖搖頭說:「我只是個普通人,沒有父親的才氣,自然也承載不了那樣的人生。」
三兄弟相聚 「平行線」終相交
雖然身為古龍長子,但鄭小龍的生活非常平靜。「就是一個普通的公務員,而我與另外兩兄弟的關係好似互不相交的平行線。」他回憶道,大約在自己40歲左右時,一位長輩找他深談,希望他能站出來,一方面凝聚大家族,另一方面將古龍散落在外的版權也一併整合起來。「我有過猶豫,因為知道這件事牽扯多方利益,會鬧得不好看,但最終還是決定這麼做。」
在鄭小龍看來,父子「相認」的戲劇性(曾經為此一度對簿公堂)或許正是父親對三兄弟的考驗,希望他們彼此變得更了解,也更團結。「整個過程沒辦法用三言兩語交代清楚,不過在重逢後,我們三兄弟確實也發現了一些非常巧合的跡象。比如說,二弟結婚的日子剛好是我的生日,而三弟結婚的日子又剛好是二弟的生日,感覺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安排。」此外,或許是因為父親在年少時的缺席,三兄弟都有着強烈的家庭觀念,而重逢後這些家庭也整合到了一起,成為一個浩浩蕩蕩的大家族。「我們身體裏有一半的血液相同,也都經歷過孤獨的成長階段,因此現在都十分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親情。」鄭小龍坦言,如今三兄弟常常聚會、聊天,「通過各自的回憶,拼湊出一個完整的父親。」
【觀點】科技發展提供新路徑 武俠文化煥發新生命
面對「年輕人不讀古龍」這個頗有挑釁性的提問,鄭小龍笑着回應道:「年輕人哪裏是不讀古龍,他們根本是不怎麼愛讀書了啊。」為此,在鄭小龍看來,發揚父親的武俠文化,不應拘泥於具體的呈現形式。「現代科技的發展為武俠文化的傳播提供了新的路徑,在此基礎上,古龍的IP開發將會涵蓋影視、遊戲、短視頻等多種形式,甚至未來可能會涉及到AI技術。」社交平台上,古龍IP正在嘗試用年輕人的話語體系創新。從去年12月初在小紅書發布第一條「古龍書摘」筆記開始,簡介裏寫着「古龍武俠IP全球版權唯一管理機構」的古龍宇宙研究院正在社區扎根,探索年輕化的表達形式。「來投票,古龍最出圈的一句話是?」類似這樣的投票帖則讓經典記憶復現,越來越多的年輕人為此捧起了古龍的作品,並積極參與其中。
「『小李飛刀』已率先登陸遊戲世界,重現『多情劍客無情劍』的魅力,西門吹雪、葉孤城等經典角色也將陸續亮相。」網易執行副總裁胡志鵬告訴記者,網易雷火旗下的國風動作競技遊戲《永劫無間》近日宣布與古龍IP深度合作,「我們將在遊戲中以原汁原味的武俠精神,呈現快意恩仇的古龍江湖。」談及古龍作品與商業化的關係時,鄭小龍坦言,如何在創新與經典之間找到平衡是一個挑戰。他強調,與合作方的充分溝通和理念共識是成功的關鍵。「我相信,多樣化的嘗試能夠幫助古龍作品接觸到更多的年輕人,讓他們了解、認識並喜愛這位武俠大師,從他的小說中汲取力量、勇氣與愛。」
古龍研究中心落戶杭州 這裏有他筆下的「江湖」
11月13日,杭州上城區筧橋幸福橫塘里熱鬧非凡,總面積1,300平方米的三棟小樓在陽光下白得晃眼,而這即是剛剛落成的古龍研究中心。作為「飛龍在天——紀念古龍逝世四十周年系列活動」的其中之一,古龍研究中心的落成將致力於系統整理文獻、推動學術研究、促進IP轉化,成為古龍文化傳承與創新的重要基地。
事實上,古龍一生從未到過杭州,選擇將研究中心落戶於此,用鄭小龍的話說,是因為「這裏有他筆下的江湖」。翻開古龍作品,他曾多次通過筆下的浪子「雲遊」杭州。在《火併蕭十一郎》中,古龍這樣描繪杭州西湖的夜色:他坐在船梢,目光迷離地凝視着遠方。夜色漸濃,西湖的夜色依舊那麼美麗,但今夕已非往昔。按照規劃,這三棟小樓將成為古龍IP在內地唯一的運營實體空間,專注於版權的授權業務、文化沙龍的組織策劃等經營場景。「前者將與遊戲、影視的所有聯動授權相關,後者則出於希望為內地的古龍愛好者提供交流平台的願景。」在古龍著作權管理與發展委員會運營負責人杜皓冬看來,古龍作品的關鍵詞是「江湖」,「研究中心將成為古龍愛好者的精神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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