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之時,正在莆田參與研討會。而今天,剛好是大會安排全體學者到湄州島參加「第二十七屆湄洲媽祖文化節」和「第十屆世界媽祖文化論壇」,我們需要在早上六點便從酒店開車到文甲碼頭轉乘渡輪到湄洲島上。此情此景,正好跟蘇軾寫作《沁園春·孤館燈青》時相似——「孤館燈青,野店雞號,旅枕夢殘。」—— 孤獨的館子裏,人們都還在夢中,所以燈光昏暗,格外清冷。我很討厭聽野店的雞鳴聲,因為我還沒睡醒,只好收拾這旅途殘夢⋯⋯
這闋詞的小序是「赴密州,早行,馬上寄子由」,清楚說明了它的寫作時間。蘇軾因為與「新黨」的矛盾遭受貶謫。原本在杭州任職通判的蘇軾,因為思念在濟南為官的弟弟子由(蘇轍),所以請求調到鄰近的密州任官。這一天,正是蘇軾從杭州移守密州的時候。
詩人本來就是多愁善感。春天的離開,秋天的到來,往往會觸發他們那與生俱來的詩興。本來,能夠靠近弟弟子由任職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可是,今次調任並非高升,只不過是換個地方貶謫而已。於是,這清寒的早上、清冷的旅館,加上人跡罕至的野店,很順理成章地喚醒了蘇軾潛藏心底的「悲傷」⋯⋯
想當初,他與弟弟子由同赴汴京應考。他們就像陸機、陸雲兄弟一樣,風華正茂,才情洋溢。在「學而優則仕」的宋代,蘇軾兄弟也很想仗着胸中所學,「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可是,時也命也,天性耿直的蘇軾,不單得罪了「新黨」、招惹了「舊黨」,甚至連皇帝也不再對他青睞。
袖手何妨閒處看
熟讀儒家經典的蘇軾,自然聽過《論語·述而》的那一句「用之則行,舍之則藏」。它的大意是:如果我被重用,那我就會出來做事,積極貢獻才智;但是,如果我不被重用,那我只好隱退養德,保持自守。
此時此刻的蘇軾其實也是這樣想。他在詞中說道:「用舍由時,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閒處看」——用與不用,沒錯,是由時勢決定,我決定不了;但是行動還是退隱卻是由我自己掌控。既然時不我與,何妨閒來袖手旁觀?不愧是蘇軾,早已掌握了「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的道理。而且,天性灑脫的他,更能懂得孔子的「道不行,乘桴浮於海」(《論語·公冶長》)的心境。
《沁園春·孤館燈青》最後一句是「身長健,但優遊卒歲,且斗樽前」——在厄運之前,既然躲不開、避不了,那就「放下」吧。
南宋無門慧開禪師寫過一首詩,說道:「若無閒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其實,身體康健、心境閒適,才是對命運與敵人的最大「不妥協」。
●葉德平博士 香港教育大學「文化傳承教育與藝術管理榮譽文學士」課程統籌主任、「戲曲與非遺傳承中心」副總監,曾出版多本香港歷史、文化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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