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華人社會,死亡是忌諱;不過,在醫學與教育領域中,「生與死」卻是非常重要的課題,醫護人員在提供治療或處理病人事務時,很多時要直面生與死相關的抉擇,惟年輕一輩的醫科生卻未必有太多機會親身面對生死重要關口。香港中文大學醫學院昨日舉辦「從上天堂到破地獄:醫生與笑匠談生死」對談會,數百人的講廳座無虛席,一眾未來醫學界希望對談中窺探到更多生死間的智慧。講台上,一位是用喜劇呈現人生的香港電影人許冠文,一位是身經無數臨床考驗的中大醫學院院長趙偉仁,加上擔任主持的腫瘤學系系主任莫樹錦,他們共同穿越科學與信仰、理性與情感的邊界,談人與死亡的相遇、距離與準備。
●香港文匯報記者 楊盈盈
什麼是死亡?多數人會說,是生命停止運作的那一刻,或是疾病突襲後的終局。然而,許冠文卻從「意義」開始追問。他曾經長久困惑:人從何來?來做什麼?死後去哪?三個問題找不到答案,幸福彷彿也就無從安放。想了很久,他把人分成兩種:想通的,與想不通的。前者多半相信宗教,若有上帝,一切自有安排,來處、去處與此生目的都有交代;但他自認屬於另一半,不信的那群。
許冠文:活在當下快樂度日即意義
許冠文說,醫生都是學科學出身,「講求證據,要求可證。」然而他自覺上帝不可證,理性上難以安頓,於是人從哪裏來、將往裏裡去,都成了無解的空白。直到拍畢電影《破.地獄》,他忽然鬆開了執念:也許那些問題不必是此生最重要的功課。既然終有一死,甚至死後或許什麼都沒有,那麼真正的重點,是沿途風景,每一秒、每一分、每一日的真實景色與摯愛之人,連同那些不完美的片刻,一併珍惜。「只要活在當下、快樂度日,這就是意義。」他說:「沿途風景才是重點,是否有來生並不重要。」

趙偉仁:面對無常仍有勇氣續前行
科學與宗教看似對立,但趙偉仁卻既信科學,也信宗教,「人生不是自助遊,不是你說走就走,也不是你能安排何時下車。」在不可控的旅程裏,他選擇以信仰支撐內心,好讓自己能更專注看風景,面對無常,也仍有勇氣繼續前行。「即使明天就死,也要帶着信心走。」
死亡從何而始?是診斷的那一刻,還是臨終的一息?趙偉仁說,人自出生便朝死亡而去;但若日日只想「反正會死」,人生就無從規劃。他提醒自己,把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來過—不是為了匆忙告別,而是逼自己誠實選擇:今天最該做的是什麼。
而許冠文的答案則落在「意義感」上,「當沿途風景開始失去意義,死亡就開始了。」在他看來,死亡未必與肉身同步。多年以前,他在創作上陷入停滯、自我重複,甚至想過不再拍片,那種精神性的枯萎,像是「半死」。但只要還對電影着迷、還在計較一個笑點怎麼設計,他就覺得自己活着。同樣地,若醫者不再想救人,只把治療當賺錢的手段,死亡也就從心裏發芽。
許冠文又說,自己也曾與死亡擦肩而過。多年前在泰國,清晨海水澄明,他帶着潛水鏡到水中,魚群與珊瑚在身側流動——直到一條十多呎長的鯊魚繞著他愈游愈近。那兩三分鐘,幾張臉在腦海自動浮現,快速閃回。他才明白,原來人心底自有一套「優先次序」,「在生死交界處,那些最重要的人與時刻會自己站出來。」鯊魚最後以尾掃他一下,沒有開口,他用腳蹬了一下,鯊魚似乎懂得讓路,他慢慢游回岸邊,平安無事。自此,他知道,沿途風景不只可看,也會在關鍵時刻為我們存檔。

對醫生而言,死亡更是職涯無法迴避的課題。趙偉仁回憶起當年初入小兒外科的震撼,一名遭精神病人無差別攻擊的小女孩,身中七刀,大量出血,團隊連夜搶救,終究回天乏術。那是他第一次直面暴力奪走生命的急症,之後還要陪同上司向家屬解釋。「極其困難。」從那時起,他學習面對,學習告別,也學習在無能為力時承認無能。做外科久了,他總會遇見只能「open and close」的時刻——在手術室剖開患者的身體又無奈地縫上,「那一刻就像在沉重地簽下一紙看不見的判決書。」他說,技術可以純熟,態度不該麻木,若醫生像辦例行公事般面對生死,治療會變質,病人與家屬也會失去最後的支點。
父親離世回到兒子角色悟醫者責任
兩年前,趙偉仁經歷父親離世,他從醫生成了家屬,更深刻感受到作為家屬心情,悲傷下他把父親交給最信得過的同事接手,自己回到兒子的角色。在那一刻,他更明白醫者的責任:以專業托住身體,以人心托住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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