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最近的雨未免也太多了,黃色、紅色、黑色,又黑色、紅色、黃色,不同色澤的暴雨警告輪番襲來,從早到晚,天空如墨如塗,不願晴來。
雨擾亂了城市的秩序,也攪擾了生活。學校停課,趕着上班的家長焦頭爛額。道路水浸,行人鞋襪盡濕狼狽不堪。小巴死火,乘客滯留暴雨中險象環生。航班延誤,行程已定的人焦灼不安。瀑布灣上游的橋欄邊,水聲轟鳴,草木掩映之處,一道白練奔流直下,寬過平日兩倍有餘。沿途山壁,多處兇猛充沛的水流恣意飛躍,跌入路邊的水渠,匯成狂放溪流,挾泥裹沙,又衝下下游。不遠處的海面上,黑雲翻墨,水霧森森,似乎在等待時機吞沒所有。
有一日傍晚,出門跑步,被一場紅雨阻在西環。剛急急避在路邊一棟樓宇簷下,驟雨便如萬箭齊發,密集而下,紮在路面上,一朵箭花,一個淺坑。不過一刻鐘時間,路上的積水已經晃晃蕩蕩,沒過了腳踝。路口是一處轉彎,一聲響雷當空炸起,慌裏慌張的小巴,頓時被瞬間亮起的電光震得一顫。司機緊急剎車,一車人驚呼前傾,唬得路旁躲雨的我,也跟着捏了一把汗。所幸,並無大礙。枯瘦乾癟的司機抓緊方向盤,罵罵咧咧地加大油門加速開走了。
天色愈發深沉,街邊店舖的燈箱,路上巴士的尾燈,的士車頂亮起的白燈,以及遠處高樓上的巨型霓虹燈,在路面上交錯疊加,織成一片迷離的光斑,紅藍綠紫的色塊胡亂暈染,街道成了打翻顏料的河。雨愈下愈大,雨霧加厚成了雨幕,河流的顏色隨着雨勢漸稀漸淡。
手機跳出提示信息,紅雨升級成黑雨。一周四報黑雨,天文台也刷新紀錄。渠務署出動排水機械人「龍吸水」四處解困。有傘遮頭也難抵雨勢,更多的人被按了暫停鍵阻在原地。若是心無掛礙,這樣隨意的雨,倒是撞出了片刻閒適;或執傘街邊,感慨無邊絲雨細如愁;或持杯窗前,細品跳珠如何濺入詩行;或簷下自立,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或枕上聽雨,任由鐵馬冰河入夢。怎奈一城的人,多半要謀生計,又如何能有這些散碎的情緒。
前一晚洗好的衣服晾在陽台,人去上班了,隨時偷襲的大雨,叫洗衣機又白忙活了一場。晾在家裏,房舍逼仄,抬頭望衫,衣袖垂搭,褲管搖搖,濕氣氤氳,彷彿墜在一口年歲久遠的深井裏,愈掙扎四肢愈沉重。高企的租金,小做一日生意,便要多出幾絲白髮。交通停滯,步履匆匆,趕工艱難,風雨飄搖,跌跌撞撞,人間煙火多是人生惆悵。
上一場雨與下一場雨的間隙,高溫藉機蒸騰的水氣,浮動在城市的上空。潮濕悶熱的氛圍,猶如一輛流動的巴士,總也開不到終點。人都隨之變得焦躁。舒展不開的情緒,像堆積的雲,愈沉愈黑,愈黑愈沉,非一場透雨不可沖刷。最近,港聞版上的自殺新聞有點多。受情緒困擾者的極端之舉,讓累積的創傷,在當下的無力中被潮濕的天氣所催化。
抑鬱從來不是一場雨的事,是無數場雨水滴石穿終於擊潰了所有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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