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仲鳴
1970年代,胡菊人風華正茂,出席文學講座,擔任徵文獎評判。結果,他感到極大的失望,香港青年的中文水準之低,令人浩嘆。
總括而言,有兩大「惡劣不堪」的印象。第一,是錯別字特多。「擯棄」寫成「屏棄」、「猖獗」寫成「猖厥」、「席位」寫成「藉位」、「崗位」寫作「岡位」、「貢獻」作「供獻」、「奉承」作「奉誠」、「有待」作「有代」、「騷擾」作「搔擾」等等,數之不盡。日常的慣用語,如「悉心教導」的「悉」作「析」,「如醉如癡」的「癡」寫成「黐」,真是看到黐線。這種現象,三四十年後,仍無改善,我改一些學生作業,往往擲筆興嘆,滴滴眼藥水也。
第二印象,是文句多不通順,不能把要表達的意思,用文字清楚交代,這是寫作最重大的毛病。由於讀書不多、字𢑥不廣、不懂基本語法、不明句子結構、缺乏邏輯推理能力、沒有思想訓練,都會產生這個毛病。胡菊人舉例:「那些出版家應該裁仰的,年年將版本調動及課本之次序……但課本調動的先或後和平仰無道德的出版商是應該首先注意的。」
這樣的句子簡直不通。他指出,那作者把「抑」寫成「仰」,即使不寫錯,「裁抑」「平抑」用在此處也不是太準確的字眼。如此費勁為年輕人改稿,可見胡菊人對中文低落的悲呼和心痛。不僅如此,對中文之西化,他和余光中、思果等同一陣線,大張撻伐。
有一天,他打開一張台報,兩版的大標題和副刊裏,出現了幾個「有關」。他依稀記得「有關毛豬出口價格」、「有關中美外交關係」、「有關鋼鐵生產資料」等,他見別人對「有關」這樣戀愛上了,以為這兩字一定很重要。誰知將「有關」全部刪去,發現讀來更簡潔、更順當,原來,也不是與要表達的主題這樣「有關」的。「有關」大量使用,乃受西化文法語法之害。不過,在英文中此一意義不下十多個,如:on、about、concerning、relative、relatively、relating、referring、connect with等,中文卻一律以「有關」譯之。嗚呼!「有關」之害,一直害到2021年,仍然不滅,泛濫媒體與書刊。
還有一詞,也是常見的,「事實上」,這詞來自英文的「in fact」。而「comparatively speaking」也演變成「比較而言、比較上說」,這也成了「通用」、「常見」。此外,「然而」、「但是」、「卻是」、「不過」,也忽然多了起來。英文的but,不出三五句定有許多,中文原來也有的,卻不會觸目如林。胡菊人說,這是推理性語言,必然具備的特色,「這樣如此,但是又如此」,原為說理分析所慣用。今人用得太濫卻大有害於文氣。這些西化句子,胡菊人罵之不絕,這可見於他的一部書,於今而言,這是老書了:《文學的視野》(香港:明窗出版社,1979年),書是談文學的,卻有這兩篇談文字,真令我心喜。筆伐西化和推崇純正中文,是我一生的志願。只嘆未見其功。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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