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星
年齡漸長,我對雨的理解,變了許多。需要或拒絕,代替了以前那種單純的觀雨,聽雨,淋雨,悟雨。有了這樣那樣的原因堆疊着、擠壓着、推搡着,簡單的雨,複雜化了。
那次,正摘着山楂呢,我有點渴了,隨手拽了個個大、光滑、皮薄的子母梨。咬了一口,脆甜多汁,水分很足。嚼了嚼,渣滓很少,雪白。甜度之高,水分之多,渣滓之少,讓我詫異。
皮薄、鬆脆、特甜、水多、渣少,我邊吃邊感嘆,一旁正摘山楂的父親附和道:「今年的子母梨就是好吃!比以前甜不少,水分也多!」父親70多歲了,在他印象中,往年很少有這種情況。他補充說:「今年上半年一直不下雨,旱得太狠,秋天一場雨接一場雨下,雨水多!沒旱着。可能跟這有關!」
換另一處果園摘子母梨時,我順手摘了個附近樹上的棉梨嘗了嘗。以往硬梆梆咬不動滿口渣滓的棉梨,今年也鬆脆,甘甜,汁水足,渣滓少。這種梨,一般都是煮着吃的,生吃口感差。當地黃梨品種多,平時沒人願意摘棉梨吃。生棉梨硬不說,沒啥汁水,淨粗渣滓。
秋天時,雨水特別多。周邊幾個種糧食的村鎮,許多玉米困在地裏,又陰又雨泡着。泥地太濕滑,收割機進不去,只能人工掰了晾曬。沒有陽光,晾着晾着就發芽了或發霉了,受災不淺。父親在山地梯田裏也種了些玉米。收是收回來了,怕用塑料布遮蓋不透氣發霉,就買來防曬網蒙上。時間一長,許多都長出了芽。
下雨,是一種普通的自然現象。於不了解它的人,它是神秘的、深不可測的、不可琢磨的;於了解它的人而言,它原本就很平常,跟吃飯、喝水一樣。可真到大旱時,村裏還是有不少自發燒紙燒香殺豬羊敬天的。長期沒有雨,老百姓受不了,尤其在農村。
科技發展至今,人們對降雨原理已非常了解。為緩解旱情,在一定條件下,還能適時人工降雨。平時,人們可以修築蓄水池,可以挖掘水渠,可以打深水井。不特別旱時,這些對果樹、田地、莊稼的灌溉,足夠。真旱狠了,來上一兩次人工降雨,也能解燃眉之急。
但最好的情況,還是風調雨順時。畢竟,在自然面前,單靠人力,目前尚很難抗衡。不指望年年都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只要別大旱大澇,也算好年景。
那次回家,父親說秋天雨水太多了,雖算不上澇,山楂卻已受到影響。有不少大金星,就像桃子澇時那樣,正長在樹上就裂開了花。今年入秋後的降雨之多,近六七十年沒有過,為同期新高。這些數字也印證了果園裏的種種「不同」。老家那邊,梨樹已很少了。一棵梨樹死後,在它枯死的地方,總會有新山楂樹接着長起來。有時梨樹還沒死,近處就有一棵山楂樹迫不及待長大。山楂樹和梨樹,經常互相挨着靠着,枝連着枝長。父老鄉親們考慮的,是哪樣值錢靠哪樣。說不定哪一天,黃梨又重新值錢了呢!對我來說,山楂成熟時黃梨也熟了,渴了餓了的,就地摘個吃,挺方便。當然,原本的黃梨之鄉,一旦沒了梨樹,必將是一種難以治癒的感傷和遺憾!讓人捨不得!
在父親的記憶中,子母梨很少像今年這樣汁水又多又甜、很少像今年這樣好吃。其它水果,成熟季大多怕雨。蘋果、李子啥的,若成熟時連續下雨,就容易裂開花。一旦開裂,便沒法長期儲存了,影響口感和賣相,沒人買。穀子、小麥、花生等農作物,成熟時遇上連續陰雨天,則很難晾曬,容易發霉變質。這麼多年了,秋天多少都有些偏旱,山楂也從沒開裂過。今年秋天的雨,一場又一場地下,每場雨雖然都不太大,但次數多,雨後又大多陰天,很多果樹就受不了了。今年大棉球價低,主要就是跟陰雨有關。沒有好天氣,掉落的果實沒法切片晾曬,擱久了又怕爛,只能給錢就賣。
剛剛過去的這個秋天,因多雨,改變了我對子母梨和棉梨的固有認知。生子母梨和生棉梨,口感居然也可以這麼好。以前,棉梨都是煮着吃的。生吃棉梨,就像嚼木頭渣滓,汁水少還粗糙。但煮着或蒸着吃,就大不一樣了。蒸或煮到軟綿綿的,非常甜非常糯。而生棉梨水分太足,煮熟後卻未必好吃。巧的是,妻子當晚還真蒸了幾個。我用一根筷子插着,像吃冰糖葫蘆那樣拿着筷子品嘗。不知是否蒸煮火候的原因,甜度不夠,有粗渣滓,軟但不糯。
雨,大多時候就是雨。有時狂野、有時柔弱。是可以平常心欣賞的。而還有些時候,在有些地方,它卻只是一個字,一個在口頭上頻繁提及卻被忽略或無視的存在。沒有人欣賞它的姿態,關注的只是它帶來或帶走的種種。比如洪水、比如泥石流、比如其它各種澇災。
入冬了,多雨的慣性還在。
眼前正下着的,明明就是雨。
在40多歲的我眼裏,在心繫農村老家的我心中,在父老鄉親們的臉上身上,那些從天而降的,也曾一度被欣賞過的,在今秋之後,卻又似乎不是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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