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城
1975年,我在又一村一家出版社做事,老總想請林燕妮出版一本書,夥同我闖五台山。在一個小小的辦公室裏見到林燕妮,她的嗓音軟糯糯,像棉花糖,入耳便化。老總請她出書,她瞪大眼問:「出書?我行嗎?」老總說︰「行,寫得那麼好,不出,浪費了!」那本書是林燕妮的處女作,叫做《小屋集》,很暢銷。
後來林燕妮跟黃霑合作創辦了黃與林廣告公司,辦公室設在灣仔告士打道,兩人合作,幹得不錯,喬遷至摩利臣山一帶,不久又遷移到北角長江大廈。做了老闆的林燕妮沒擱下筆,《明報》專欄沒停,《明周》散文照寫,還多了一段短篇小說。林燕妮的散文寫得怎樣,眾說紛紜,總括而言,稱得上溫婉細緻,感情洋溢。
香港兩大作家金庸、倪匡曾公開評價過林燕妮。有一回,倪匡跟金庸談到香港作家的散文,金庸說道︰「林燕妮是我見過的女作家中,寫散文寫得最好的一個。」倪匡大聲說︰「查大俠,你錯了,你的話要省掉一個字!」金庸愕然,追問哪一個字。倪匡說︰「『女』字!」也就是說林燕妮是金庸見過的作家中寫散文寫得最好的一個。是否正確?見仁見智,由此可看到林燕妮在金庸、倪匡心目中的地位,這兩位先生從不輕易抬舉人。林燕妮的散文我看過印象最深的是那本《懶洋洋的下午》,懶洋洋的正是侍兒扶起嬌無力的林姑娘。林燕妮後來兼寫小說,短篇後復長篇,我看得不多,印象平平,遠不如她的散文。倪匡對林燕妮的小說看法,跟我一樣,「散文寫得真沒話講,小說嘛,那就很普通。」小說不夠好,跟她的經歷有關,出生富貴之家,甜酸苦辣,只嘗甜酸而無苦辣,因而寫不出動人的激情的小說。
不常見林燕妮,2017年在電影首映禮上遇到她,閃閃縮縮地站在一旁,默默無語,頰骨深陷,兩眼無神,向她慰問,淡淡地說︰「什麼都做不了,沈西城,我生病了,正掛着尿袋呢!」語帶無奈。
患的是家族遺傳絕症,兩個弟弟已先後走了。翌年,林姑娘悄悄地跟世界告別,什麼都沒有帶走。一代才女白骨埋荒塚,悄然無聲,她的懶洋洋,永繫我心中,不會忘記,也不想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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