狸美美
於小某書刷到一則熱帖:樓主和友出遊,原以為是一場「放鬆身心、擁抱自然」之旅,沒想到朋友只熱衷「出片兒」。一天下來,不僅特種兵狂刷四大網紅景點,更被迫幫朋友拍了200張照片。愜意慢旅變成了以「出片兒」為唯一KPI的高強度旅拍,自己也不再是旅伴,而是身兼數職的攝影師、打光師、道具師和情緒安撫師。樓主疲憊到無力欣賞風景,最終高喊「千萬不要和出片兒姐一起旅遊」。從熱絡的回覆可見,事件不是孤例,許多人都心有戚戚焉。
「出片兒」,這個帶着北京口音的俏皮詞彙,如今已精準地概括了一種席捲當下的旅行新範式。它不再是簡單的「拍照留念」,而是一整套包含前期攻略(研究哪個機位最火)、中期執行(攜帶多套服裝、道具,精準復刻網紅姿勢)、後期精修(將現實P成「氛圍感」大片)的完整工業流程。於是,我們看到愈來愈多「被出片兒困住的人」,他們成了鏡頭的囚徒。
海邊日落時,他們無暇感受海風的鹹濕和落日的壯麗,卻在為「如何拍出波光粼粼的剪影」而反覆調試參數。寺廟晚鐘時,他們也聽不見禪房鐘聲,聞不到人間香火,卻在為「哪個角度能拍出清冷出塵感」而輾轉騰挪。他們將「生活在別處」奉為圭臬,卻用鏡頭將自己與真實的「別處」隔絕開來,最終只活在了手機相冊裏那個P過的「別處」。
這正是社媒時代「表演型人格」與「驗證焦慮」的直接體現。在賽博空間裏,生活成了一場永不落幕的展演,一張高讚照片,就是對「我擁有一個有趣靈魂」和「我正在過一種精彩生活」的權威認證。它滿足了人們被看見、被羨慕、被認可的渴望。於是,旅行不再是純粹的個人體驗,而是一場面向觀眾的匯報演出。人們不再是為自己而旅行,而是為了朋友圈裏的那個「人設」在奔波。
當然,這不是說要放棄在旅行中拍照。攝影是記錄美好的本能,是凝固瞬間的藝術,也是分享喜悅的媒介。問題不在於相機本身,而在於人與相機的關係。當相機從「記錄眼之所見」的工具,變成了「規定眼之所向」的主宰時,本末便已倒置。
真正的解藥,或許在於重建一種「非功利」的旅行觀。嘗試着放下對「出片率」的執念,去來一場「無用」的旅行。在某個午後,不帶任何目的地在異鄉的街頭漫步;花上一個小時,靜靜地觀察一片葉子上的光影變化;與當地的攤主聊聊天,聽聽那些攻略上沒有的故事。
而拍照,也可以是更鬆弛、更自我的。拍下那隻在牆角打盹的貓,因為牠讓人感到慵懶和治癒;拍下那碗熱氣騰騰的麵,因為它的味道讓人想起故鄉;拍下同伴開懷大笑的瞬間,因為那一刻的快樂真實而動人。這些照片或許不夠「高級」,沒有「氛圍感」,無法在社交網絡上掀起波瀾,但它們卻是個人體驗的忠實見證,是未來某天能讓人瞬間重返當時心境的「記憶膠囊」。
說到底,被「出片兒」困住的人,是被一種外部的、量化的評價標準所困住。而旅行的終極意義,恰恰是暫時逃離這些標準,回歸內在的、真實的感受。當我們終於能夠將鏡頭從對準自己,轉向對準世界;將焦點從「我看起來怎麼樣」,轉向「我感受到了什麼」時,我們才能真正從鏡頭的囚舍中被釋放出來。

0 / 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