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撿來一座博物館 留住城中村往昔冷暖

2025-10-26 04:23:38 要聞
●怡樂社區一座貼滿門牌的小平房裏,有一座「撿」來的博物館。
● 張曉靜和陳洲從拆遷的城中村裏一點點「撿」回來一座博物館。香港文匯報廣州傳真
●改造之後的博物館,每一扇櫃門打開都是一次時光回溯。

奔走十餘載覓物萬千件 藝術家夫婦拼湊老廣州煙火輪廓

廣州市海珠區怡樂社區的一片民房中,順着怡樂七巷往裏走十餘米,一座外牆貼滿藍、綠色鋁製門牌的小平房映入眼簾:官祿巷、潛龍里、接雲大街……一條條早已在城市變遷中 「消失」的城中村舊街巷,被這些門牌重新拼湊在四方牆面上,勾勒出老廣州的煙火輪廓。

過去數十年間,大量農居村莊被捲入城鎮化浪潮,先是成為「都市裏的村莊」,又為了適配時代發展歷經多次拆建。泛黃舊照片、停轉的錄音機、斑駁的印花木框鏡、「包租公」寫下的細緻賬本、藏在證件裏的民國印花稅票……每打開一扇櫃門,都是一次與舊時光的重逢,在這座「撿來的博物館」裏,它們靜靜訴說着故事,成為千家萬戶曾在此生活、奮鬥的珍貴見證。 ●文/圖:香港文匯報記者 李紫妍 廣州報道

這座博物館的展品與故事,是留法歸國藝術家陳洲、張曉靜夫婦在過去十幾年間,從拆遷的城中村裏一點點「撿」回來的。2010 年,為配合廣州亞運會的籌備工作,琶洲、獵德等9條城中村啟動清拆。承載着數萬甚至十多萬居民生活記憶的城中村,將從城市版圖中徹底消失。夫妻倆開始去村子裏「撿垃圾」,想為時代變遷留下隻言片語。

昔日密集的「握手樓」,已變身廣州最繁華矜貴的地段,摩天大樓鱗次櫛比,夜幕下流光溢彩,數十萬外來務工者曾蝸居於此的痕跡幾不可見。夫婦倆決定將搜集而來的城中村「破爛」正式集中展覽,攤開城市發展的縫隙,陳列此間人生。

和許多打工者一樣,城中村也是張曉靜和陳洲落腳廣東的第一站。一回國,他們就住進廣州大學城旁的城中村裏。這些村落嵌在城市中,還保留着水磨坊、宗祠、石板街等古舊元素,讓兩個北方人感到十分新鮮。不久,大片城中村動遷,吸引着他們更深入地走進這些城中村落,了解其中龐大打工者群體的故事。

城漂生活落腳地 承載奮鬥印記

「如果說廣州像一個巨人,城中村就是他的胃,是支撐城市前行的動力系統中重要的一部分,少了城中村廣州的運轉恐怕會陷入癱瘓。」陳洲說,每個城中村幾乎都有着完整的「自給體系」,吃飯睡覺、剪髮買衫、就醫求學,甚至有些人工作都不用出村。例如廣州龐大的製衣產業,核心生產環節便主要集中在康樂、鷺江等城中村。對許多外來打工者而言,城中村更是他們與廣州的 「全部連接」,他們在這裏落腳、打工、攢錢,然後返回家鄉,把最鮮活的奮鬥青春留給了這座城市。

這總讓陳洲想起老家的人。陳洲來自安徽大別山區的農村,是中國第一所希望小學的畢業生,當地幾乎95%的孩子,十幾歲就要外出打工,他的兄弟、同學基本都如此。「我哥有時一年只回一次家,那時家裏沒有電話,臘月下雪的天裏,我們就朝山頂上望,等他回家。那時我就想,我絕對不能打工。」

不過出外留學時,陳洲和張曉靜依然不得不靠打工維持生活,做超市搬運工、開貨車、當洗碗工、做服務員……那些奔波勞碌的日子,讓兩人多了一份共情普通人的 「底層精神」。到了後來,陳洲和張曉靜發覺,出去打過工的人總會反覆回憶那段青春,這些歲月其實是他們人生的重要構成。也正是這份感悟,讓陳洲和張曉靜愈發清晰地意識到城中村的文化價值:它不只是承載城市發展的歷史載體,更像是一個「記憶容器」,為無數默默無聞的普通人,留存下他們在城市裏奮鬥、生活的珍貴生命印記。

舊門牌老地名 留存城市記憶

博物館外牆上密密麻麻的兩千多塊舊門牌,是張曉靜和陳洲十幾年來最重要的「城中村收藏」。他們共收集了7,000多塊這樣的舊門牌,上面許多地名是從古漢語和方言中沿襲下來的,有的從元明時期沿用至今,「村子一拆,這些有年頭的老地名可能就消逝了。傳統地名背後所承載的歷史淵源、地域文化與集體記憶,也會隨之慢慢淡去。」

兩人四處撿「垃圾」,常讓旁人誤以為他們是靠收廢品謀生的人。「就連真正以收破爛為業的人,都忍不住過來提醒說,『老鄉,你們撿這些舊門牌沒用啊,這不值錢,要撿就撿那些能賣錢的鋼鐵,那個才划算。」說起當時的際遇,張曉靜忍不住笑了起來。

這個項目受到了多方關注,有策展方邀請他們把這份特殊的「記憶藏品」打造成公共藝術展陳作品。為了讓作品更具廣度與共鳴,夫婦倆又從全國各地收集了兩千多塊舊門牌,最終將這些承載着不同地域記憶的門牌,拼貼在一面長12米、高3餘米的展牆上。這件以「故鄉」為主題的作品,被安置在深圳地鐵香梅站站廳層主通道的最中央背牆上,成為該地鐵站的永久展陳。

陳洲記得,「當時有位幫我們貼門牌的裝修工人,貼完後沒立刻走,站在那裏看了好久。我問他在看什麼,他說在看一塊上海『楊樹浦路』的門牌,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後來也因拆遷變了模樣。」

難捨舊居情 村民重返憶昔時

城中村不僅是外來工初到城市的立足之地,也是世代居住於此的村民心底最深的鄉愁寄託。一次,在即將拆遷的琶洲村, 陳洲碰見一位早已搬走的屋主獨自返回,「他身上帶着酒氣,看得出來對這裏格外捨不得,在空蕩蕩的老房子裏來來回回地轉,從屋外的窗戶、池塘,到屋裏的樓上樓下,飽含深情地端詳着每一處細節。我就在一旁靜靜看着,繼續收拾那些被留下的舊物。」從夫妻喜結連理到孩子出生成長,這座由屋主自己建造的房子參與了一家人的幸福過往,在被完全拆毀前,又最後一次迎接了它依依不捨的主人,那個時刻讓陳洲感動至今。

「城中村的搬遷,影響着無數人的生活軌跡與人生走向。他們在這些街巷裏度過了人生中至關重要的階段,所有的經歷、情感和青春歲月都留在了這裏。」陳洲和張曉靜感慨,每一個平凡個體都有着對記憶的珍視和對情感的需求,可城市發展的腳步太過匆匆,往往容易忽略這份源於人的本能需求。

那些在宏大的城市發展敘事中,幾乎被完全抹去的普通人的生存痕跡,喚起了他們心中最本能的記錄衝動,支撐着他們用十幾年的時間四處奔走、默默撿拾,只為在時代變遷的縫隙裏,為這些即將消逝的平凡故事與珍貴記憶,留住一處得以安放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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