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星
勿論成敗,金盆洗手,洗心革面,小叔終於回歸老家。只不過,孑然一身的他,回到家鄉所面對的,是早已不在的房舍和院落。原先的宅院,躺平了,成了二叔家的桃園。
小叔個子不高,敢闖敢幹。折騰、漂泊大半生,掙錢多少不知道,婚離了,家沒了,倒是事實。回到老家,連一個屬於自己的住處都沒有。他所面對的,是困難重重,是個不折不扣的困局。
沒有地方可去,小叔選擇了不遠處的一座荒山。那座山,一直荒蕪。上山的路,只有兩條小道。說是路,其實是相較於一圈無法攀登的懸崖峭壁而言。我第一次登上那座山,是小叔找來挖掘機修路時。沒有人煙,沒有一條像樣的路,沒有泉水。山上有的,是亂石,是沒膝的雜草,是偌大的荒蕪。山頂到山下最近的村,也得走上半個多小時。聽說山上以前有狼,周邊村的人,一般大白天都不願意上去。那座山上,除了雜草可當柴禾燒,實在沒啥誘惑力。
年齡大了,小叔不能一直在外面混,他得「破局」,先解決具體到哪裏去的問題。一回到老家,小叔又得「破局」。首先得找個容身之地,他選擇了那座山的山頂。到了山頂,小叔還得「破局」,就是怎樣面對一山不能吃的荒草住下去。
那山上的草,我看到的,和父老鄉親看到的一樣,就是一山草。那些草長得很凌亂,亂得到處都是,多到密不透風。鄉親們口中的黃草、五階皮、酸棗樹、荊棵,頂多可以當柴禾燒燒,別無用處。山上沒水,石塊太多,沒有田地,沒錢可賺。到山上生活,沒有前途。親眼目睹了小叔的不信邪,非要上山。他在山上建起簡易房屋,在山上栽上耐寒耐旱的松柏,找挖掘機掘開一條盤山路,把水從山下引上山。他做的這些,看上去都粗枝大葉、馬馬虎虎的,感覺都不太到位。比如路不夠寬,土路易被雨水沖刷;比如水管不夠粗,塑料管容易壞;比如山上的松柏總是死,得一年年補栽;比如山上不適合栽種糧食和果樹,耕翻的那幾片地不夠大不夠肥。1年、2年、3年,錢花了,活幹了,山還是那座山。
松柏長滿山後,山不那麼荒了,上山玩的人也多起來。那條路,雖是條土路,雖不太寬敞,小車還是可以通行的。小叔在房舍周邊,栽上些蘿蔔、辣椒,種上點蔬菜、糧食,養一群雞,吃喝就不愁了。他養的雞,幾乎不用餵,吃草籽和螞蚱啥的,足夠。松柏長到兩三米高後,小叔開始在山上養牛羊豬馬驢,除了雞,還養起了鵝和鴨。
滿山的荒草,不用人工除草,有了牛羊豬驢,它們一下子成了寶。有了滿山荒草,就有了滿山飼料。小叔家的豬牛羊,都是吃草的。省了飼料不說,還比吃飼料的更健康。整座山只有一條大路,只要把那個入口堵住,整個山都是豬牛羊等的活動場。牠們自由自在,想去哪兒去哪兒。控制山上的荒草,增減些牛羊就可以。
山上的豬牛羊,山上的雞鴨鵝,就連山上的草雞蛋,都比山下貴很多。至此,小叔之前的付出,一點點有了回報。那座山,是周邊最高的,冬暖夏涼。樹高了,山綠了,上山玩的人,愈來愈多。土路用水泥硬化,還安裝上護欄。小叔在山上,辦起了農家樂。上山玩的人渴了餓了,都可以就近用餐。肉蛋、蔬菜、糧食,都是山上產的,遊客樂意吃,臨走還不忘再買些帶上。
有路、有水、有電、有網。山頂空氣好,藍天白雲,近在咫尺。那些松柏,似乎也看到了希望,居然不太死了。即便死幾棵,也無所謂。掉落的種子一發芽,立馬填補上。山頂的生活,是個不斷「破局」的過程。結婚生子,也在其中。小叔沒多少文化,沒學過什麼高深理論,活得卻真不糊塗。他在山上住下,已開始修路時,我上山看到的,仍然是「荒草」萋萋。直到多年後,看到那些不用餵養卻能賣出高價的豬牛羊雞鴨鵝,看到銷售之火爆後,很多人,也包括我,才恍然大悟。
荒山,在大多數人眼裏,是困難。在小叔眼裏,那就是財富。九連環,給解不開的人去拆,就是死結,就是刁難。在會解的人那裏,小菜一碟,根本不值一提。
生活路上,少不了荒草;缺的,是拓荒之策。小叔,普通得沒法再普通的一個人,做的也都是些普通得沒法再普通的事。一座「荒草」萋萋的山,因為他,芳草萋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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