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輕徒弟接棒後添創新元素 技藝生生不息世代流傳
當熨斗在長衫的布料上熨出縷縷輕煙;花帶的彩線在梭子中遊走……兩門技藝,一樣匠心,在這個講求事事「即食」的年代,有一小部分人,選擇以一雙巧手,慢悠悠地製作出實用又優美的作品,在香江靜默交織成中國衣飾文化的雙生脈絡,承載着匠人精神與時代印記。
為了令這些可能會失傳的寶貴技藝得以保存,老師傅傾盡平生所學,年輕一代接棒後,則銳意加入創新元素,令這些傾注了匠人心血的手作得以生生不息地流傳下去。一針一線、一絲一縷,不只是技藝的傳承,更是對美的執着、對文化的深情。本集「華服霓裳:傳承篇」,將細說長衫及花帶匠人與徒弟的傳承故事。
●香港文匯報記者 楊盈盈
師徒穿自製長衫亮相 身體力行傳播美學
香港中式長衫製作技藝於2017年及2021年先後獲列入本港及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今年76歲的香港長衫協會資深導師傅雅君,一生埋首縫紉的天地,擅長婚紗、晚裝、中裝,對女裝長衫更是情有獨鍾,正是這項傳統工藝的守護者。在訪問當日,她與徒弟李翠怡均以自家製作的長衫亮相,以實際行動傳播長衫美學。
展現女性體態美 具深厚文化底蘊
從上世紀的日常服飾,發展為今日的非遺工藝,傅雅君指出,長衫展現了女性獨特的體態美,更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蘊,「製作長衫以量身為起點,師傅需仔細觀察客人的身形特徵,如肩膀是否對稱、腰圍兩側是否有差異,甚至肌肉發達程度等,這些細節直接影響後續的裁剪與縫製。」
跟隨傅雅君研習長衫多年的服裝設計師李翠怡說,初學時最大困難便是量身,「師傅不單關注數據的準確,也要評估顧客的體型變化。」過程中,長衫會先以粗略方式縫製完成,在試身時,師傅要根據客人穿着效果,透過針扣標記需調整的部位,並進行修改。最後,重新縫製並加入燙拔技術。
長衫製作其中一項考工夫的工序正是燙拔,這是一門將布料從平面塑造成符合人體曲線的立體工藝,「很多人誤以為長衫只適合身材好的人,但利用燙拔技術,即使女性身形不完美,也能通過巧妙的處理,達到豐滿、修飾曲線的效果。」燙拔完全屬手工操作,依靠匠人的經驗與直覺,機器無法取代。
傅雅君自小就喜愛縫紉,19歲裁縫學校畢業後留校任教,27歲創辦了自己的裁剪學校。她曾追隨「海派」中裝名師商榮,學習男女裝長衫、中裝全科,又曾跟隨洋服名店的尉世標師父學製男裝西服。後來她擔任婚紗晚裝店裁縫師,又任職香港芭蕾舞團裁縫師製作舞台服,並在不同長衫及婚紗課程當導師。2018年,香港歷史博物館曾向她訂製絨料經典男裝長衫作藏品,並拍攝了製作過程。
資深師傅漸少 推課程育傳承人
長衫成就了傅雅君,眼見資深師傅日漸稀少,傳承刻不容緩,故她與香港長衫協會一班同道中人推出中式長衫製作技藝傳承培訓課程。課程由非物質文化遺產辦事處資助,涵蓋系統化教學、資深師傅指導及實習活動,以培養新一代傳承人,同時提升現有從業者的技術水平。
由於資深長衫師傅大多已退休,協會遂通過記錄他們製作長衫的過程、舉辦培訓計劃及公開展示等方式去保育。與傅雅君一同受訪的李翠怡,畢業於北京服裝學院,後在香港理工大學取得服裝設計碩士,她得知上述傳承培訓課程,便積極報名參加。
李翠怡自覺與長衫有着難解緣分,「兒時上美術課,畫了一個穿長衫的女子,畫風比較現代。老師看到後,非常欣賞,鼓勵我繼續學習繪畫,後來才考上服裝設計專業,最後更走上了長衫設計這條路。」在北京讀書時,學校舉辦展覽,其中不乏傳統服飾,而長衫的美深深吸引着李翠怡,「穿長衫是自信的表現,是女性對自身的認可與肯定。」當中,她又特別喜歡港式長衫。
她認為長衫最重要的是保留特色的傳統元素,例如右襟的結構和經典的剪裁,這些絕不能改動,「但在一些可以創新的地方,比如布料、顏色搭配及領型設計等細節,我會嘗試尋求突破。」
去年她創立了工作室,開始接訂單,包括長衫相關的周邊工藝產品,繡花、花鈕等,「我希望繼續深入研究長衫的工藝,讓更多人喜歡長衫,讓這項傳統工藝以更現代的方式延續下去。」
嘆長衫裝飾材料絕跡 只能專門訂製
長衫有男裝和女裝之分,女裝長衫又稱作「旗袍」,一般認為是從清朝服裝演變而成,在1920年代起流行並經歷多番改變。至1950年代,女裝長衫融合了西式裁剪手法,強調胸及腰部線條,其後線條則相對自然。
李翠怡介紹,傳統長衫的標誌性設計包括立領、右襟和裙身兩側開叉,充分體現中式服裝的優雅。不過,現時坊間出現了後背拉鏈設計,傅雅君認為這設計不專業,因這款長衫無法採用燙拔技術,破壞了長衫的立體美感。
長衫有不少的裝飾,其中「如意」圖案帶有雲紋的特色,代表吉祥如意。最基本的款式是「一字鈕」,稍微複雜一點的有「花鈕」,再加上緄邊,緄邊可以是雙色,稱為「雙色緄邊」,單色的叫「線香」。有些長衫設計會加上花箍,它是寬邊的刺繡帶,縫在長衫的邊緣上。傅雅君說,這項工藝已面臨失傳,「上世紀七十年代,這些裝飾材料可以直接在店舖購買,但現在這類材料已經絕跡,只能專門訂製。」
製作程序繁雜 花箍師傅漸少
由於製作程序繁雜,花箍師傅愈來愈少。傅雅君當年跟師父學花箍時,每堂課三個小時,她用了12節課才學成,她已將這門手藝傳授予李翠怡,希望她將之流傳下去。
傅雅君曾在婚紗店做唐裝,印象最深的是遇到一名高低肩的新娘,「製作長衫時,從畫樣到裁剪再到試身,反覆調整。當她穿上長衫的那一刻,外籍新郎忍不住說了一句Perfect!(完美)令我非常有成就感。」她又曾為駝背的婆婆做長衫,試身時特意在後背加長布料,腰部進行細緻調整,婆婆穿上長衫時的笑容,令她至今難忘。
港藝術家拜師學藝:盼以圖案表達故事
花帶是源自明末清初的傳統技藝,數百年來由客家和圍頭婦女代代相傳,80歲的圍頭婆婆鄧梁少霞(麟娘)透過觀摩自學,七八歲便掌握了箇中秘訣,甚至以賣花帶補貼家計。隨着時代變遷,懂得這門手藝的婦女漸漸垂垂老矣,花帶技術有失傳之虞,但其獨特的花紋構圖及實用性,卻深深吸引了香港藝術家趙雅然(Gladys)。她毅然拜師學藝,兩代人攜手將花帶編織技藝推向新的可能性。
花帶是客家與圍頭服飾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可用作圍裙帶、涼帽帶,以至於嫁妝的重要部分。麟娘憶述:「以前的人很少有金首飾,多為銀飾,富有人家用珍珠,其他人就用花帶作嫁妝。」兒時在鄉村見到隔壁阿娘和嫂子在織,麟娘買線自學,「織好賣出去,一條花帶賣三元。」
2018年,醉心於繪畫的Gladys首次參加麟娘在龍躍頭主持的花帶編織工作坊,看着一絲絲紗線在麟娘手中交織出千變萬化的圖案,深受震撼,於是決心投入;從鬆散、不均勻的初學階段,經不斷練習,終於織出第一條像樣的花帶。除了傳統花紋圖案,她亦開始嘗試將個人創意融入花帶設計,「以圖案表達自己的故事。」
她向記者展示了其中一件作品,是在幾條花帶中分別加入蝴蝶的蛻變過程,以此寓意自己在學習編織花帶的成長過程,同時希望像蝴蝶一樣,將花帶的美麗廣傳。
麟娘對徒弟的進步感到驚喜:「她很用心,現在創作的連我都沒做過。我只教她織花帶、抽繩,後來都是她自己創作的。」Gladys則從師父身上得到啟發:「她教會了我很多,不只是技藝,還有文化和精神。」
發現港難找編織線材需網購
Gladys現在已是花帶導師,談到傳承的挑戰。她說,在教班過程中,發現香港很難找到編織所需的線材,需要網購,編織用的板凳也很少見,需以桌子、鈎扣甚至塑膠桶代替。
同時,港人生活節奏快速,娛樂選擇多樣化,不像以前農村社會,婦女可專注地坐下來編織,「花帶需要時間和耐性,要真正學會並掌握這項技藝,並非一朝一夕的事。香港人未必有時間和耐性投入去。」再者花帶市場需求有限,都市人多追求低成本、高效率的機械化產品,使得手工花帶無法在價格上競爭。
儘管困難重重,Gladys對花帶的未來充滿希望。她認為,挖掘花帶中蘊含的文化精神和美學智慧,是吸引年輕一代的關鍵,「編織看似簡單,但蘊藏許多學問,力量的拿捏、圖案的交織,考驗美學與數學知識,還承載客家與圍頭人的文化精神。」她希望將花帶結合美術教學,讓學生不僅學習技藝,還能了解背後的歷史與傳統。
面臨失傳危機 婆婆組隊出山再授徒
粉嶺龍躍頭有不少圍頭與客家婆婆年輕時曾熟悉花帶編織,婚嫁時更會將花帶送給姐妹和男方親友,象徵娘家的體面和祝福,不過當中大部分人已放下這門技藝數十年,面臨失傳危機。近年,明愛龍躍頭社區發展計劃中心透過資料搜尋,並組織婆婆們結合其零碎記憶,嘗試重現花帶製作過程,最終成功籌辦了花帶編織保育計劃。麟娘亦應邀出山當導師,「已經超過半世紀沒有再織花帶,第一條織出來的花帶『有底沒面』,現在想起來也笑死了。」
在籌備的過程中,婆婆們你一言我一語,過往編織的畫面逐漸清晰。麟娘更是熱情,回家後反覆練習,花了好幾天時間,從只能織單面到成功織出雙面花帶,她興奮地跑回中心分享:「我終於記起來了!」之後她不僅與大家分享技藝,還成為導師,在村內教小孩、家長及居民編織,令花帶在社區重新扎根。
青年登門拜師 學成赴台開班
這技藝吸引了不少「識貨之人」,她更對其中一個不到30歲的男生特別有印象,「他的啟蒙老師是他的婆婆,她去世後只留下幾條客家花帶。他帶着花帶到處尋找會編織的人,最後我們教會了他。」男生學成後,更在台灣開班授徒,「看到他能織出比我更漂亮的花帶,我很開心,沒想到有人會這麼專注學這件事。」
明愛龍躍頭社區發展計劃中心表示,期望通過與文化機構合作,獲得更多資源推動花帶文化的傳承。麟娘也希望花帶編織能吸引更多人參與,讓這門技藝走得更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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