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倩
土地上生長糧食,也生長悲喜故事。熱播電視劇《生萬物》改編自趙德發先生長篇小說《繾綣與決絕》,魯西南、沂蒙山、天牛廟村,圍繞費家、封家、寧家展開,故事跨度70年,講述百年土地的變遷史和心靈史,深刻反映農民與土地的唇齒相依、榮辱與共的複雜關係。
常人眼中「土裏土氣」的農村電視劇,卻拍得如此「高大上」,感人肺腑、場面大氣、深有共鳴,最關鍵的是展現出了歷史的縱深與人性的景深,演員班底是一大因素。楊冪飾演的寧繡繡、歐豪飾演的封大腳各為男女一號,開場即名場面:寧繡繡娶親前被人綁架至馬子窩,大財主寧學祥抱着地契匣子死不鬆口,二女兒蘇蘇替姐出嫁,與費文典成親。當繡繡完好無損被救出,費左氏卻以「馬子窩的女人不能進費家門」拒之門外。等了3年的心上人落空,繡繡及兩個家庭的命運從此被改寫。
《生萬物》輕喜劇風格,靈魂是土地,底色是真誠,富家女繡繡嫁到封家變成糙漢媳婦,摘下頭簪、拾起鋤頭,學生火、幹家務、去鋤地,與公公鬥智鬥勇,投身抗日行動。毋庸置疑,女性人物的塑造關乎整部電視劇的成敗。費左氏被家族祠堂綑綁,蘇蘇難逃嫂子的束縛,銀子被全家當成換糧工具,這些人物都可圈可點,但最出彩的當屬繡繡的覺醒,她自帶大女主的光芒與膽識,有幾處「神轉場」令我記憶猶新。當得知父親寧可守地也不贖命時,繡繡毅然下嫁給貧民大腳,並拒絕陪嫁的15畝土地,發誓不再進寧家的門。母親重病之際,她託蘇蘇送去吊墜,母親出殯時,她含淚剪下過年的紅窗花,母親的遺言「俺的繡繡是把日子過出花來的人」,點睛出全劇的靈魂之眼。
封建年代,女人過日子就是步步退守,但是繡繡從被動變主動,化險為夷,以德報怨,闖出一條不同尋常的生命之路。鐵頭成立農協會為村民討永佃權,她連夜為農協會繡出一面旗幟;土匪包圍村子,她勇敢站出來保護弱小,成為退匪救村的英雄;村民遇災年,她破天荒地種丹參苗,攢錢為封家多添置幾畝地。當災荒之年食不果腹時,她加入費文典的地下黨組織,四處奔走說服家人開倉放糧救急災民,同時收養四叔家的孤兒沒味、傻挑的兒子坷垃等。當鬼子要來搶奪糧食時,她帶領全村人先割麥穗、再燒麥秸,「天火局」燃起來,火光照亮勝利的黎明。
繡繡的成長遞進感與精神層次感,見證一個女人的涅槃重生。因大腳當年城裏的救命之恩,露露來到天牛廟村,甚至以認乾爹乾媽的名義住進大腳家。大腳千方百計趕走露露,她卻在村裏開起賭場。婚姻就像捧在手心裏的碗,易碎難守,繡繡深諳此理。身懷六甲的她與露露晚上在鱉頂子上鬥酒,堪稱現代人的「高端酒局」。3杯酒過腸,一番掏心窩子的對談,情敵秒變閨蜜,繡繡的做法令人油然敬佩。
土地景深處,女性覺醒時。繡繡的一生遭際像極了土地的多舛命運,從被「馬子窩壞了的女人」蛻變為天牛廟村的主心骨,她沒有竭力自揭「清白」,而是忍辱負重過活,把日子過出花來,身陷困厄也能逢山開路。當然,蘇蘇、銀子、露露等「配角天團」的精彩演繹,也從側面烘托出繡繡的人格魅力。蘇蘇的3次梳頭,如特寫鏡頭般使我印象深刻。第一次梳頭是出嫁前夜,懵懂少女眼淚不止,髮絲纏繞心緒難平,一句「我還想梳辮子,輕快」扎心不已;第二次梳頭是醉酒與費文典同房後,俊俏髮辮變成人婦髮式,綰起的高高髮髻恍若回不去的青春;第三次梳頭是傳來費文典犧牲的噩耗,她被嫂子趕出了費家門,淪為無依無靠的寡婦。散亂的長髮,一梳是絕望的淚,再梳是悲苦的命。但是,這次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去找繡繡傾訴,足以看出她的成熟與被動接受。
劇中亮點紛呈,特別是秦海璐、林永健、倪大紅等老戲骨們帶來太多經典場面。倪大紅飾演的寧學祥與林永健飾演的封二,塑造出「大眼泡爹」與「小眼公公」的典型形象,簡直一對歡喜冤家,兩人見面互呸、動輒為地算計,他們的「鬥嘴」令人笑中帶淚。最終,封二在金色的豐收夢境中與世長辭,而寧學祥在兒女的環繞陪伴下溘然長逝,他與繡繡和解,並交出糧囤鑰匙。
一部魯劇《生萬物》,半部農民土地迭代史。「這好日子啊,就是跟自己最稀罕、最信任的一起,過最尋常的日子。」繡繡能在泥巴裏開出花來,她靠的是一雙手、識大體、寬厚心、意志力,還有新鮮如泉的「地氣」供養。正如趙德發先生所說:「像大腳和繡繡那樣,絕不認命,自強不息,把日子過出花來!」繾綣向左,決絕向右。人與土地的悲歡故事還在繼續上演,就在你我胼手胝足的打拚上,就在大家腳踏實地的足跡裏。
0 / 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