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南省博物館展示了多項南僑機工史料。作者供圖

●良 心

2009年12月,為紀念南僑機工回國抗日70周年,海南省博物館曾聯合國家檔案館、新加坡檔案館和雲南省檔案館,在海南省博物館舉辦南僑機工回國抗戰史料圖片展,展出了800多名海南籍南僑機工的愛國事跡。海南籍南僑機工後代陳勇、陳達婭合著的《再會吧,南洋》一書,比較詳細地記錄了瓊籍南僑機工的英勇與犧牲。

據記載,800多名瓊籍南僑機工中有400多人直接犧牲在滇緬公路上。後來由於機工服務團解散,又有一些瓊籍機工在流亡中病死或餓死,或下落不明。倖存下來的瓊籍南僑機工,只有一小部分人復員返回到僑居國家。其餘一部分輾轉返回原籍老家,一部分人留居在雲南各地,如前面寫到的定居於雲南昆明的羅開瑚和雲南保山的翁家貴。謝川周等幾位瓊籍南僑機工定居在雲南緬甸邊境的芒市,因為他們在那裏戰鬥過。還有一部分人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後來又加入中國人民解放軍,有的還參加了抗美援朝的中國人民志願軍。原籍海南文昌的南僑機工羅開瑚曾告訴記者:「海南人犧牲最多,當時和我一同回國的海南老鄉有30多人,至機工服務團解散時,僅我一人倖存下來。」

僑鄉海南在南洋的子弟尤其多,在陳嘉庚發出華僑青年機工回國抗日的號召後,南洋各地瓊籍華僑子弟爭相踴躍報名,兄弟、叔侄等家族中幾人同時報名的感人故事不斷現諸於當時的報端。同時報名的同胞兄弟有祖籍海南萬寧的馬來西亞華僑謝川周、謝森周兩兄弟;連襟兄弟有祖籍海南文昌的新加坡華僑王綏和、陳邦興等;羅開瑚則和侄子羅豫傑、羅豫川叔侄三人一起報名。

瓊籍南僑機工在滇緬路上表現得尤其英勇頑強,可歌可泣,但他們的經歷也最為顛沛流離,令人唏噓。首先是因為海南一直孤懸海外,與當時祖國內地各省份相比,更為偏遠落後。海島多漁民,很多漁民出海作業遇難,島上留下的孤兒寡母也多。所以,許多瓊籍南僑機工當初是迫於家庭生計,或者為償還家庭債務,小小年紀就隻身下南洋闖蕩謀生。抗戰爆發後海南島迅速淪陷,在南洋的海南人大部分與家庭失去聯繫,遠在海南的家人也不知道他們參加了南僑機工。所以很多瓊籍南僑機工在抗戰勝利後,甚至新中國成立後,都無法與親人重新團聚,只好終老他鄉。

1940年7月,原籍海南定安的印度尼西亞華僑機工周開定奉命執行夜間運輸任務。他駕駛載滿軍火的卡車從遮放駛往芒市,途中翻越三台山時,突遇狂風暴雨,公路邊一棵大榕樹突遭雷劈倒下,正好砸在周開定車的駕駛室上,將車頭死死壓住。周開定身受重傷,伏倒在方向盤上。為了警示後方車輛和呼援搶救軍用物資,周開定強忍巨大傷痛,用盡最後的力氣持續不斷按響汽車喇叭,發出陣陣揪心長鳴。等到當地景頗族群眾聞訊趕來救援時,周開定已因流血過多離開了人世。第二天周開定的戰友們聞訊趕來,當地景頗族人還都在風雨中守護着滿滿一車軍用物資,沒有人拿走一絲一毫。據周開定戰友講,周開定報名參加南僑機工時已年過40歲,他是少報了年齡才被批准的。到昆明後因駕車技術過硬被編入西南運輸處華僑先鋒大隊。華僑先鋒大隊是西南運輸處從南僑機工中精挑一批膽子大、技術硬、勇敢心細的人組成的,任務是在戰事最緊張的時間和路段緊急搶運作戰物資。

原籍海南省東方市八所鎮的南僑機工符氣簪原是新加坡育英中學教員。他是第四批回國的南僑機工,回國後擔任第三大隊隊長。在帶車隊搶運抗戰物資到昆明市永平縣附近時,由於道路不平,視線不清,車輛在轉彎時發生側翻,卡在樹上,7天後被找到時已遇難身亡。他的哥哥此前已經在抗戰中獻出了生命。在符氣簪的追悼會上,他73歲的父親符振弟悲憤交集,大聲呼喊:「余生二子,俱為國犧牲,余希望各位僑胞應以國家為重,為抗日救亡而努力工作,出錢出力,打倒日寇,爭取民族的自由……」

文昌籍馬來西亞南僑機工陳邦興坎坷一生在瓊籍南僑機工中最為典型,也更是令人扼腕嘆息。陳邦興1912年出生於海南文昌市東路坑尾村。他8歲喪父,替大戶人家放牛為生。13歲下南洋到馬來西亞一家咖啡館打工,後來又到汽車修理行學電工、學開車。1939年陳邦興參加南僑機工回國服務團,從新加坡回國參加抗戰。他在新加坡的連襟王綏和與他同時報名參加南僑機工。

1942年5月3日,緬甸八莫陷落前,陳邦興所在的華僑機工第三大隊幾百名機工奉命先炸毀軍火庫全部軍火後再撤退。他們完成任務時惠通橋已被炸斷,只能徒步撤回內地。為躲避敵機轟炸,他們晝伏夜行,翻越高黎貢山,渡過怒江,步行1,500多里,歷時20多天。當他們到達大理下關時,幾百人的隊伍只剩144人。陳邦興也跟着死裏逃生。南僑機工解散後,陳邦興參加了中國遠征軍,後來成為中國遠征軍駐印軍,參加了對緬北滇西日軍大反攻的系列戰役。抗戰勝利後,陳邦興被國民黨拉到內地打內戰,在魯南戰役中棄暗投明加入了中國人民解放軍。他成為解放軍第三野戰軍第四縱隊汽車隊的戰士,參加了淮海戰役和渡江戰役,兩次立功受獎。抗美援朝他又參加了中國人民志願軍。直到1954年才復員回到海南島老家。

文化大革命中,同陳邦興一起參加南僑機工的連襟王綏和因歷史問題接受審查,1970年在被關押期間自縊身亡。陳邦興自己也因「特嫌」遭到批鬥。他收藏的自己的軍功章、獎狀等有紀念意義的物件,均被抄家者抄走。唯一留下的是一個他在中國駐印軍時用過的美式軍用水壺,他曾讓妻子丟棄,但妻子私下讓兒子藏匿,兒子把它埋在香蕉樹下。陳邦興病逝後,他兒子陳勇才將這個水壺捐贈給北京盧溝橋的「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陳邦興經歷了15年硝煙瀰漫的國際和國內戰爭,身份一次又一次轉變。歲月的流轉湮沒不了塵封的記憶,這個水壺成了陳邦興戰場記憶的唯一證物,記憶了他命運多舛卻愛國愛鄉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