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仲鳴
1982年春,《陝西教育》邀請文學史家王瑤編一套「中國現代文學」,作為「自修大學」中文專業教材。這項大工程,王瑤找來他三位學生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和他的女兒王超冰,商量編寫事宜。因為當年,王瑤已68歲,單人實難竟其功。
於是,一部影響2000年後中文系學生的專書,於1998年面世了。可惜,王瑤(1914-1989)已看不到了。吳福輝也藉着這部書而聲名鵲起。但我認識「吳福輝」這個名字,卻緣於他的獨力專著《都市漩流中的海派小說》(湖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8月),這部書列為「二十世紀中國文學與區域文化叢書」之一。那些年,我專注於一個地域的文學與文化研究,那地域就是「粵港」。所以,對那套書特別喜愛。吳福輝這部書,對海派的文學與文化獨具隻眼,和後來李歐梵的《上海摩登》(毛尖譯,香港:OXFORD,2000年)便成為我的案頭書。
吳福輝在「導言」中,為海派文學正名,劈首就說:「海派的名聲從來沒有好過。」指稱:「此派在近代中國扮演着一個首當其衝接受西風浸染滋潤的文化角色。無論從負面、正面,都有存在的價值。它趕時髦、鶩新,是一種變了形的開放文化。它開創過南派的崑曲、京戲、繪畫與小說,歷史地位卻不尷不尬。其香臭莫辨有點像上海人在中國的處境,儘管在自己的領地內風頭很健,令人歆羨,可一旦脫開東南一隅,放進浩渺本土,便立時身陷重圍。廣大的內陸的『鄉下人』對它心存鄙棄,覺得是個十足的異類。」
這「鄉下人」,應當是「京派」。不過,對於「海派文學」,吳福輝有他自己的看法,統括為四點:「第一,它應當最多地『轉運』新的外來的文化。而在二十世紀之初,它特別是把上一世紀末與本世紀初之交的世界最近代的文學,吸攝進來,在文學上具有某種前衛的先鋒性質。第二,迎合讀書市場,是現代商業文化的產物。第三,它是站在現代都市工業文明的立場上來看待中國的現實生活與文化的。第四,所以,它是新文學,而非充滿遺老遺少氣味的舊文學。這四個方面合在一起,就是海派的現代質。」對海派的研究,吳福輝在當年,確有他的獨得之見。
吳福輝(1939-2021)是浙江鎮海人,但生於上海,所以有一份情意結,陳子善說:「海派文學研究於他,如同踏上一次返鄉的路途。」嚴家炎引十九世紀法國文學史家丹納的《英國文學史》說,文學的三大要素是把文學品種、風格的生成與地域條件掛鈎起來。吳福輝確已做到這一點,還探究了海派作家的人格類型的心態。這部著作,應是吳福輝一生中,最得意的研究成品。
2000年代,葉輝說要研究「雙城記」,所謂「雙城」,香港與上海也,我推介他看吳福輝,並拿這部書給他看,他一看即愛不釋手,譽若要了解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文學與文化,這書不可不看。此言確是也。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