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仲鳴
「橫波一顧總傾城,況後當筵百媚生。隔座初看花弄影,臨歧欲指水為盟。晚妝似帶惺忪態,妙曲頻翻婉轉聲。莫怪劉郎成苦戀,半關風韻半關情。」
上面那首七律乃盧溢芳所作。盧溢芳者,又名一方,早年在上海為職業報人,1950年代初來港,煮字療飢,作有《香港紀事詩》,上引七律題為《聽顧媚歌聲作》。顧媚者,乃當年有名的歌星也。詩後盧有註云:「此詩結尾的劉郎,是指作客南洋的劉以鬯兄。他對顧小姐的色藝非常欣賞,常為文字揄揚,彼此友情甚篤。至云彼此間有婚事之傳,則顧小姐告人,謂猶『言之尚早』也。」
中大教授陳煒舜說:「劉郎一語,自是謔而不虐,回觀此詩,首聯不但緊扣歌星顧媚之名,且連帶提及明末秦淮八艷之顧橫波(原名亦為顏媚)。頷聯謂初聞歌聲即有春花弄影之感,臨別不禁離情繾綣,望向伊人吐露衷腸。頸聯補述賞歌之見聞:顧媚之歌喉婉轉,自不待言,而其容的『惺忪之態』,不由令人聯想起司馬光的《西江月》詞:『寶簪鬆鬆挽就,鉛華淡淡妝成。』自然自在而毫不造作,深愜人意。」
劉以鬯與顧媚一段情,我早年看顧媚的《從破曉到黃昏:顧媚回憶錄》(香港:三聯書店,2006年)即得悉,但只當「一面之詞」而已。曾詢之劉以鬯,他只是搖頭,後來更刊有澄清文章,極力否認。可是,坊間卻仍傳之不輟。顧媚回憶錄將這一段情,寫得確生動:「在新加坡演出期間,我認識了一位作家劉以鬯,他以記者的身份在後台採訪。我說我在報章上看過他寫的文章,他問我知不知道他的名字,我說我知道,但我不知道『鬯』字的發音,常讀作『劉以傻』。我就把『劉以鬯』三個字寫了出來,他立刻把這字條放進衣袋裏。自此他每晚都來後台看我。」
更進一步是,「『劉以傻』差不多每晚陪我上班,接我下班。」「我們總有談不完的話題,訴不盡的情意。」「我從未嘗過戀愛的滋味,所以劉以鬯可說是我的初戀情人,我是真真正正墜入愛河了。於是我們訂了婚,交換了訂婚戒指。」年輕時的歲月總是那麼的悠長。後來顧媚因合約回香港,相約兩個月後回星結婚,孰料新加坡拒絕了她的簽證,理由是遭人告發破壞他人的家庭。顧稱是誣指,隨後才知他已結婚,就將他當年寫的二三百封情信一把火燒掉了。
2007年春,有學生研究劉以鬯的《酒徒》,見我書架有部顧媚的回憶錄,就取來看,看了顧媚寫與劉的那段「紙上愛情」(顧媚語),就說:「是真的嗎?」又說:「寫得那麼細膩,那麼有情,真的只是限於『紙上愛情』?」我聽了,也不知道怎麼回答。
話說回頭,顧媚一介歌女,也沒什麼高學歷,整部回憶錄,卻如行雲流水,文字舒暢,真可一觀,也可知道當年的香港文化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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