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繼峰

剛邁入大學校門時,我就立志考研,想在深愛的國學方面深造。

2007年,大三上學期,我開始備考。宿舍嘈雜,為了靜心學習,我在校外租房。那時,我每月的生活費才500多元。為了省錢,我找了一家陳舊的民居。這是1990年代建的閩南老式磚混房,我的租房在一樓靠巷道處,月租100元。

房間地板上有個大洞,像隨時會飄出幽靈的墓穴。常有一隻大老鼠用深邃的眼光仔細打量我簡陋的生活用品,想從中尋找養家餬口的資源。等我一進門,牠就從容轉身,輕輕巧巧地跳進洞。我提了一大桶冷水往裏灌,但這洞像是一個永遠難以填滿的欲壑,無論多少水都被狼吞虎嚥地喝掉。於是我換一種方式,用電熱棒燒一大桶熱水,一個勁往裏灌。我滿擬可以聽到老鼠淒厲的慘叫,來一次「水煮老鼠」。結果只有滋滋響的白氣冒出,似乎是洞在很愜意地打飽嗝。

半夜,當我正在夢中笑傲考場時,忽覺臉上有小小的腳丫子在來回移動,像有小動物在練習舞步。我從差點奪魁的遺憾中驚醒,發現有一隻小生靈迅速逃竄,黑暗中似乎還能聽到牠甩下一長串冷笑,牠是在警告我:「你只不過是租客,我才是房間的真正主人!」我生長在農村,向來不怕老鼠,既然沒法除掉牠,我也就無所謂,開始和牠和平共處。

備考生活孤單、枯燥、艱辛,備考的同時,我還要參加學校安排的正常課程,上完課後,我把剩餘時間全用來備考。我每天早出晚歸,在自習室苦讀。大學的自習室不固定,只要不上課的教室都可以用。很多自習室都是儒雅的戀愛場所,情人們以愛之名,相依相偎來學習。每過一會兒,他們總忍不住做出一些帶着書香氣息的親暱舉動。這有利於情人昇華感情,當然是必不可少的;但其他單身自習之人,往往因此心煩意亂。我不去這種自習室,只去固定的備考室。

有的教室長期不安排課程,便成了研友堅守的陣地。在這種備考室裏,研友各有自己默認的座位,外人難以入侵。座位上堆一大摞艱深晦澀的書,讓外人望而生畏,一看就知道座位有主權歸屬,而且主人高深莫測。備考室學習氛圍濃厚,人人埋首苦學,有無形的力量在督促、鞭策,讓人情不自禁地奮勇向進,拚命往那夢想中的殿堂奔跑。為了節約時間,我們中午吃完飯後馬上回到教室,趴在課桌上簡單午休,醒來後繼續奮鬥。冬天,很多人便裹着氈子午休。

大三下學期,我租房的那條巷子開始拆遷,租客陸續搬離。一天晚自習後回到住處,我發現幽深的巷子寂靜得可怕,我租的屋子一片漆黑,不見人影。原來整條街搬空,電也斷了,只剩我一個人。我心中害怕,趕緊跑到另一條街買了幾根蠟燭,點着睡覺。剛躺下不久,我猛然發現蠟燭是白色的。看着慘白的蠟燭在死寂的夜色中搖曳着詭異的光芒,恐怖片裏猙獰的形象在天花板上鮮明起來。房外的巷道冷風颼颼,像有不明物趴在窗沿,隨時準備撲進來把我拖走。我好不容易才在驚懼中入睡,惡夢連連。過了幾天,我在原住處北邊的另一條巷子找到新租房。幾個月後,隨着拆遷工作的進展,南邊的幾條巷子拆光,開始拆北邊的巷子。租客又開始搬離,我便問房東怎麼辦。房東矮矮胖胖,是個操濃重閩南口音的中年男人,他笑着說:「你放心啦,沒人敢動我的房子。」於是我安下心,繼續早出晚歸。

某晚,當我回到住處,悲劇重演,整棟房子又空無一人,幸運的是還沒斷電。閩南人信神,一樓大廳供奉着配有紅燈的財神。我的房間在頂樓,紅色的柔光照在財神和藹的臉上,讓我有勇氣上樓。雖然我明知每個神的職能分工不同,但我還是反覆安慰自己:「財神也有法力,會保佑我。」既然還有電,這時離考試又只剩半個月,我便不想再浪費時間找房子,開始獨享一棟房。緊張的備考情緒愈來愈強烈,瘋狂襲來,漸漸把我的勇氣摧毀。考研前幾天,我無法再忍受那種獨住一棟房的恐怖氛圍,便向研友詹錚求救。詹錚和我並肩作戰近一年,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他毫不猶豫地收留我。

2008年1月20日傍晚,考研初試結束。我懷着前途未卜的心情,回到租房收拾家當,卻發現房頂已經掀開。我的房間像個無助的老人,張大嘴向蒼天哭號;床鋪在廢墟下半遮半掩,彷彿地震後等待解救的難民。原來在我投靠詹錚時,主人已簽字同意拆遷,那時我還沒手機,主人聯繫不上我。我無限淒涼,從廢墟中拽出部分髒亂的生活用具,回到學校的宿舍。

後來,考研初試成績公布,我的英語差10分,無緣複試。我含着淚,決定邊工作邊考研。那年8月,我帶着壯志未酬的複雜心情,成為家鄉的一名中學教師。

走上講台後,我仍不忘夢想。2012年,我再度考研,英語差4分;2013年,我3度考研,英語差2分。後來,我開始組建自己的家庭。有孩子後,考研變得不切實際。經過長期的思想鬥爭,我終於想通:「何必一直堅持考研?做好現有的工作,在職業上發展,一樣大有可為。」於是,我放棄了堅持十幾年的研究生夢,開始安心工作。

如今,我偶爾還會在夢中考研。每次想起那段苦中有樂的生活,我都會微微一笑。雖然3次都沒考上,但我並不後悔,無論結果如何,至少我有過一段奮鬥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