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香港表演場地緊張,隱藏在城中的各式古蹟正在成為藝術的新舞台。燈光、音樂、舞蹈、馬戲、戲劇……織就千言萬語,或在歷史的塵埃中激起迴響;或穿越時光,留下當下的印記。香港文匯報記者走訪大館、道風山與薄鳧林牧場,看在這些風格迥異的獨特空間中,藝術家與策劃人們如何用創意突破限制,用藝術講述古蹟的新故事。
位於香港中環荷李活道的大館,其中包含三大法定古蹟,包括前中區警署、中央裁判司署及域多利監獄。2018年5月經由修復、活化後開始對外開放。對普通的參觀者來說,大館是打卡勝地,古樸的石牆外緊貼着摩登的中環,是屬於香港的獨特風景。在大館表演藝術製作人林晨看來,這裏的獨特空間與歷史背景為藝術帶來新的可能,以現在正在舉行的「大館操場音樂節:弦內之音」為例,就將監獄操場化身古典樂舞台。此中的策劃,如何呼應環境、彌補聲效、控制聲浪、擴展體驗……處處是門道。舊時,這裏也許是禁制與蕭瑟之地;現在,則要在樂聲光影中,講述新的故事。◆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大館提供
在林晨眼中,大館的兩個戶外空間——檢閱廣場與監獄操場,有着截然不同的氣質。前者熱鬧又人來人往,馬戲節目放在這裏就正適合;後者則沉靜鬆弛,夜晚時分造訪,如同進入另一洞天。在這樣一個空間中策劃音樂節,似乎是最自然不過。古典樂聲混着月光在樹梢中流淌而過,帶來都市腹地中難得的寧靜怡然,一抬頭,牆外高樓映照着城市的璀璨燈火,卻是夢醒時分。
「大館的室外不是一般的室外,監獄操場,我們挑這個位置來表演,因為這面圍牆是一個很特別的象徵。」林晨說。這堵牆以前用來困住人,現在則是分割線,將大館和隔壁的贊善里切割成截然不同的兩塊空間。「在這個這麼有歷史意義、環境又特別的地方,要擺什麼節目進去要想得很清楚。」
穿梭古今 借一捧月色
節目策劃既然要呼應大館的古蹟特色,「古今交融」自然是其中一個切入點。例如音樂節於12月9日至10日上演的壓軸演出,就請來素以發掘古樂遺珠聞名的金蘋果古樂團與當今炙手可熱的假聲男高音奧林斯基合作演出。「金蘋果古樂團發覺古樂中很多曲目是無人演奏過或錄過音的,但是譜是存在的,於是便去找這些有價值但鮮少人知道的音樂來演繹。這一點和奧林斯基一拍即合。」林晨說。樂團聚焦於古樂研究,所呈現的鑒古演奏對古樂的傳承及發展貢獻良多,也正呼應了大館保育活化的定位與使命。這次來香港演出,第一晚節目《愛的容顏》,曲目選自奧林斯基獲得大獎的同名大碟,第二晚則仍沒有確切曲目,要等演出前才能最終確定。「我們介紹文字中說,『或許會迎來遲了一世紀的曲目首演』,不是講笑,很可能是真的。」林晨笑道。
在戶外演出,自然也要彰顯環境特色。音樂節重磅節目之一《坐看月起時》的設計,就以月色為主題,帶來多首鋼琴作品。12月8日正是滿月,夜空、晚風、樹影、月色,在這裏欣賞貝多芬的「月光奏鳴曲」最愜意不過,但最妙的還是彈奏的人——香港著名鋼琴家及教育家羅乃新。「很少人知道,她其實在監獄做了很多年的義工,一直持續用音樂感化囚友。」林晨說,這場音樂會也邀請了羅乃新多年來認識的更生人士來聽,在監獄操場這個場所,在音樂中感念人與人生命的交集,慨嘆人生的起伏更生與重獲信念,別有意涵。上半場的選曲詠嘆月光,下半場的選曲則更加個人,「有些是她對在監獄做服務的感受,有些是她曾教過囚友彈唱的歌,你會看到還有聖詩。」看起來似乎沒有特定章法,卻是動人的個人心跡的表述。
這個節目的設計理念,正展現在非傳統的場地中做藝術策劃如何為觀眾帶來微妙獨特的體驗。
化限制為靈感 展現「人味」
「我來大館以前的工作經歷中,做節目,藝術家可能在台上和你很遙遠,你認識作為藝術家的他,卻不認識他這個人。而現在,反正這裏也不是一個很正經的音樂廳,要專門搭一個台出來,也沒有非常完美的音效,反而讓我們很想帶出節目中『人』的感覺。」
在她看來,大館並非為了表演意圖而建設,策劃節目時如果仍用舊觀念,把音樂廳的演出「平移」過來,無異於緣木求魚。「如果我用在文化中心或者大會堂演出的觀念去做,是不work的。節目不可能這樣搬過來,我們沒有這樣的配套。在此限制下,就要在節目的設計上更加花心思,要讓人看到我們做的東西,是不能搬到大會堂去做的,這是我們整個團隊的共識和心願。」
更重要的是,這同時也是一種示範,讓香港的藝術家們意識到非傳統場地的不同可能。「不是一定要去那些慣常的場地才能做藝術。」林晨說,「始終香港的機制是幾乎所有的場地都是康文署轄下,配套基本很齊全,也很難在外面的場地拿到牌,久而久之,香港的藝術家有種『沒有那個場地我就做不了東西』的觀念,其實不是的。」
創造性地利用場地,反而會激發藝術的靈感。
聲音!聲音!聲音!
音樂會,聲音是王道,這卻也是在古蹟上演音樂節目,尤其是對音效要求甚高的古典樂,所面臨的一大難題。
林晨記得剛加入大館團隊時,進到賽馬會立方的室內空間,拍下手,「什麼聲音都回不來!」她心中大驚,那要怎麼做節目?「以前的工作習慣了用標準的場地,來到這裏怎麼辦?現在4年過去了,我覺得原來有些限制可以讓我們更加創造性地去用場地,不是用舊思維去做。而這個過程,我們是和藝術家一起去摸索的。」
她舉例說道,日前在立方上演的《巴赫——光影與變奏》就是一次嘗試。鋼琴家張緯晴在此彈奏《哥德堡變奏曲》,如果直接呈現一個普通的獨奏會,這個空間的音效可能不能盡如人意,但請來燈光設計師陳一云合作,則將音樂會轉變成視聽融合的體驗之旅。「彈奏和燈光效果相結合,32個變奏,都有小小的設計提示你情緒上的改變,但又不會讓你覺得突兀刻意,或是很忙碌需要理解很多事情。整個效果非常微妙,令人感動。」
空曠的戶外空間,音效與聲浪問題同樣凸顯。其實早在2019年大館舉辦柏林藝術節,就開始摸索如何在戶外空間展現聲音。「當時我們特別買了一套戶外用的音響,除了聲音的質素好,像真度高外,很重要的是,聲音不會外漏得很厲害。」當時在監獄操場,除了符騰堡海布隆室樂團的演出外,還有塢廸·琳珀的音樂會《柏林之夜》。在各種聲音中,人聲是最有穿透力的,當晚的演出效果卻令人驚喜,「當時我們沒有收到投訴。」林晨笑道。
香港有很多戶外音樂節,西九的自由爵士音樂節、Clockenflap戶外音樂節,皆叫好叫座,但是聚焦在古典音樂的戶外音樂節,林晨說,仍是少見。「2019年時有朋友來聽,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歐洲。」她說,在歐洲,戶外演奏古典樂很普遍,香港則不多,「這讓我們覺得值得做,很想讓觀眾感受到古典音樂不是只有那種環境(音樂廳)中才能聽,在戶外更加放鬆。」
與環境共處 藝術也是生活
那有沒有向國外的戶外音樂節取經?
「我們真的沒有怎麼借鑒,因為我想大概沒什麼地方像我們這樣與民居就在隔壁街,相距只有三四米。」她笑,「歐洲很多音樂節,比如在鬥獸場等場地,本身已經有自然的音效,聲音是可以彈回來的。所以他們要處理的和我們很不同。」
她記得2018年時嘗試做音樂會,就有幾場可能聲浪太大,引來「鄰居」的投訴。「於是2019年我們做音樂會時,我一直很緊張盯着贊善里,看什麼時候會有人打開窗,跟着我就要準備拿好身份證,等着人來抄我牌了。」緊接着,有兩戶人打開了窗,但原來是打開來聽。「後來好像是倒數第二晚,贊善里還有人在天台開party,比我們更吵!」她打趣說道。但這次嘗試讓團隊逐漸摸到門道,如何找到平衡,讓戶外音樂會與周邊的環境共處。「雖然你做藝術,但是別人是要生活的。不能自大地覺得我做的就是厲害的,你就應該欣賞我。我覺得2019年開始我們摸索到一套方法出來。」
除了對於音效的調試更加有經驗,方法還體現在細節中,例如戶外音樂會最遲7點開場,盡量9點前就結束,免得擾民。「之後大家還可以留下吃點東西,聊下天,這其實是改變大家的生活方式。」林晨說,「藝術應該是生活方式的一部分,但是這麼多年來,始終政府的場地都沒有這個配套,令到我們時常覺得要開場前5分鐘才衝進場,沒有相互交流往來的機會。實際上,在國外,藝術表演也是一個社交的場合,我們私心想要這裏的氣氛可以更加特別。」
「原來有些限制可以讓我們更加創造性地去用場地。」
「藝術應該是生活方式的一部分。」
「不是一定要去那些慣常的場地才能做藝術。」
「大館的室外不是一般的室外,監獄操場的這面圍牆是一個很特別的象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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