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慶梅
「烤紅薯,烤紅薯嘍!」伴隨着悠長的吆喝聲,一陣陣烤紅薯的香氣撲面而來。我禁不住駐足觀望,那些熱氣騰騰、流着糖油的烤紅薯的香撩動着我的思緒,帶我回到吃紅薯的年少時光裏。
兒時,一年四季都在吃紅薯,金燦燦的紅薯瓤,軟綿綿的口感,清甜、軟糯。紅薯是解決溫飽問題的主糧,曾經養育我們長大,苦澀年華裏浸潤着紅薯的甜香。那時的霜寒來得特早,霜降一過,田野裏那些綠地氈似的紅薯葉便被霜打成了黑色,農人開始忙碌着刨紅薯。小孩子跟在後面,提着小竹籃子撿拾紅薯,一墩紅薯大約四五個,緊緊地抱在一起,像一個個胖娃娃。
累了、餓了,我們就地野炊。幾個小夥伴一合計,大家一齊動手挖個土窩窩,四周壘上土坷垃,呈尖塔形,一個燒烤紅薯的土窯便做好了。我們用撿拾來的柴棒燒烤土窯,濃煙從土坷垃縫裏冒出來,嗆人得很。等到土坷垃被燒烤得滾燙時,往土窩窩裏塞上幾枚紅薯,將土坷垃的尖塔搗塌,再七手八腳地用土埋嚴實,就算是開烤了。等到土窯裏散發出誘人的紅薯香時,我們小心翼翼地將紅薯扒垃出來。剝去焦黑的外皮,黃澄澄的紅薯瓤閃着金颯颯的光,軟軟糯糯,蜜一樣甜香。因為煙熏火燎,小夥伴個個成了大花臉,那些燒烤紅薯的趣事至今記憶猶新。
人們將沒有碰傷的紅薯用獨輪車運回家,一層層地碼放在地窖子裏,儲備起來作為冬季裏的食物。其他的紅薯一部分製成紅薯乾,一部分留着做粉皮。製作紅薯乾的器具像鎪子,在我的家鄉將之稱作擦筐子,人們把製好的紅薯乾揚撒在地裏晾曬,小孩子負責將紅薯乾一片片地擺開來,有利於晾曬徹底。白花花的紅薯乾鋪滿了大地,給大地着裝上潔白的衣裳,遠遠望去,那些紅薯乾像一層雪花覆蓋着大地,甚是壯觀。
秋收結束後,幾戶鄰家合夥做粉皮。他們將紅薯洗淨搗爛,過濾出殘渣,將澱粉水一勺一勺舀進小鐵盤裏,小鐵盤漂浮在大鐵鍋裏。大鐵鍋裏的水咕咕嘟嘟冒着水花,用手把住小鐵盤邊沿輕輕地一旋轉,紅薯粉子湯便鋪滿了盤底,瞬間便凝固成了粉皮。還未招呼哩,四鄰八舍的小孩子跑來端粉皮,每人手裏拿着一個小舀子,裏面放着半舀子涼水,防止粉皮黏在一起。我們端着粉皮一溜煙地跑到曬場,那兒有專門負責晾曬粉皮的人,他們將粉皮攤在用高粱秸稈製成的薄帳子上晾曬。一路上,我們的眼睛瞅着舀子頭裏的粉皮,心裏怪癢癢,少不得扯下一塊粉皮吃。咕嚕,還沒等品味出啥滋味呢,那塊粉皮便一下子滑進了肚子裏。若被大人瞅見了,也不會怪罪我們,只是叮嚀:「慢些吃,莫噎着嘍。」
人們把曬好的粉皮一張張羅起來,用線繩捆紮好,每家一捆粉皮。待到有客人來訪或過年過節時,這些粉皮用來燉松蘑菇草跑雞,鮮香、爽滑。滑溜溜的粉皮散發着淡淡的紅薯香,爽滑可口的松蘑菇是天然的鮮美野味,鮮香濃郁,熟爛的草跑雞美味無比,至今令我垂涎。粉皮燉松蘑菇草跑雞是我的家鄉沂蒙大地上的一道美食,招待尊貴客人時最隆重的一道菜,取材來自於蒙山的松樹蘑菇和放養在草地裏食蟲子的小草雞,有着純正的蒙山鄉野風味。
儲存在地窖子裏的紅薯作為一冬的食材,用作熬湯粥喝。人們從地窖子裏取紅薯時,總是帶着小孩子。小孩子蹲在籃子裏,籃子的提把上繫上一根繩子,把籃子徐徐地垂到地窖子裏。兒時的我就曾被垂進地窖子裏取紅薯,蕩悠悠的,好不愜意!那架勢像極了小蟲兒,蟲兒躲在用樹葉編織成的小籃子裏,籃子呈紡錘形,上端開口,露着蟲兒小小的腦袋,滴溜溜的小蟲兒眼睛欣賞着籃子外面的風景。一根細絲黏着小籃子,從樹上垂下來,蕩來蕩去,隨風飄浮,真是美極!
那些曬乾的紅薯乾可有大用途,空閒了,人們將紅薯乾磨成麵粉,製成麵糊烙煎餅。巧手的小媳婦烙煎餅動作俐落、極速。滋啦,她們從熱氣騰騰的鏊子上揭下一張張煎餅,煎餅在手裏蝶一樣地飛舞着,薄如紙,輕如翼。若在煎餅上攤上一層豆腐韭菜餡或其他喜歡的餡料,一層層地折疊起來,便成了千層餅兒。千層餅兒餡鮮皮香,酥脆爽口,咬一口千層餅兒,咬一口大葱蘸大醬,那個香,饞人得很呢!千層餅兒也是我的家鄉沂蒙大地上的一道美食。烙上一摞煎餅,可吃一個冬天。讀書時,每到周末,我回家帶飯,一包袱紅薯煎餅,一瓶子肉絲辣椒鹹菜或豆腐條,用網兜背着去學校,即是一周的伙食了。
那些日日紅薯飄香的生活早已遠逝,細細算來,我已經有30多年不吃紅薯煎餅了。現在想吃紅薯煎餅也沒有,可紅薯香依然留存在我兒時的記憶裏,彷彿就在唇齒間,那麼深刻,那麼鮮活。
家鄉的紅薯香植根於我年少的心田,甜甜糯糯,軟綿可口,愈久彌香。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