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六月間,疫魔猖獗之情少歇,香港小交響樂團的音樂會一時就興旺了許多,我則選了一場Oboe Concerto做招徠的去聽。這場音樂會的指揮是黎志華,他出場後,以一口流利鏗鏘的British English令人印象深刻。他大抵說了兩件事:一則這場音樂會是今年法國五月藝術節的活動之一,「那為什麼協奏曲是一首英國樂曲呢?因為獨奏者是一位法國的音樂家!」二則他告訴觀眾,為了這場音樂會,他經歷了7天的酒店隔離,「這是一個相當難忘的經驗,那7天裏你可以做gym,可以閱讀,或者冥想,或者做白日夢,保證沒有打擾你!」他這種幽默的自嘲得到了觀眾的熱烈掌聲。
可惜的是,小交的這一pre-concert speech傳統,常常印證了「講得越精彩,音樂越黯淡失色」。這是一種反差效果。連這次緊接演奏貝多芬的 《費黛里奧》序曲都無濟於事。
黎志華過於熱衷的講話和表現慾,使得這首序曲在一種超重超速的狀態中演奏,結果是樂隊的聲音都繃緊了,小交變成了一個簡約版的縮水樂隊了,我感覺在聽一個兒童劇院的Fidelio Overture,不禁對(十年後的)黎志華略感可惜。
接踵而至的是法國音樂家畢杜(Gabriel Pidoux)領銜的佛漢·威廉士的《A小調雙簧管協奏曲》。這位獨奏者一登台就十分討喜,蓬鬆的兩側分開的金髮,年輕的面孔和瘦削的身材,站在台上像一株放大的蒲公英。可是這首協奏曲實在是個平庸之作,對英國鄉村風光的描述彷彿漫不經心,尤其是獨奏的雙簧管也沒有給聽眾留下深刻的印象——他就像個老農在那裏嘮嘮叨叨地自得其樂。幸好這首平淡的作品結束後,畢杜先生手握雙簧管再度出場謝幕,按照小交的慣例,他會單獨「安歌」一曲。果然,他先用鼻音濃郁的英語向觀眾打了招呼,再用急就章的粵語說了「多謝」和「唔該」,然後奏起了一首名叫「Spanish Ballet」的曲子。至此,這場音樂會終於出現了令人心花怒放的轉折。雙簧管一個音,扭動兩個音,再加兩個音,然後一個大線條的長音,用一種漫畫般的筆觸,刻畫了一個有點滑稽,但又舞藝高超的舞者身影。這段騰空而至的舞蹈是那樣輕鬆曼妙,同時又能使聽眾心領神會自由暢想。關鍵是我在這種喜孜孜的演奏中完全放鬆了身心,如同置身一個無重力的地方,太舒服了!
一曲奏畢,全場掌聲雷動。而我在想,黎志華目前的狀態,是不是多了一點壓迫性?而且照我的成見,拉丁民族在音樂上的樂天自在,英國的音樂家一般是沒有的。
下半場是西貝遼士的《降E大調第五交響曲》,我不知道黎志華算不算沖淡了我的成見。因為西貝遼士的作品本身就充滿了北歐的大自然威力,而且他在音樂中的表現力是十分明顯的,這或許讓理念上掌握音樂的功能性的演奏家有十足的把握。黎志華在這裏顯得從容不迫了,展示出一個胸有成足的驍將之風。
由圓號帶起的一縷啁啾婉約的木管樂,給第一樂章勾勒出一個幽靜明媚的北地風光的景象,可能是初春了,一切正慢慢甦醒,但隱隱的銅管樂暗示着冰層還未完全消融。
西貝遼士用紛繁多變的手法描述了心境的轉變,有希望、喜悅,但又用一隻嗚咽的大管(Bassoon),流露出一個孤獨心靈在苦寒之地生活的感受,並用弦樂的全部投入強調這種艱辛,告訴人們在北地生存能磨煉出多麼堅強的勇氣和樂觀的心態!木管隨即吹奏出歡快的大調樂句,說歡快就歡快,音樂展現了芬蘭民眾隨時歡歌起舞、把握每個美好時光的秉性。然後一番醞釀,西貝遼士手足無措地瞎摸了一陣,乾脆帶領樂隊奔跑衝鋒了起來。衝鋒什麼呢?不知道,就當純為了能奔跑而高興吧!
黎志華的讀譜細緻精到,表現手法與小交相得益彰,使香港聽眾在初夏的柏油馬路城市裏,領略到凜冽遼闊的極北異國風情,尤其是靠近大自然的開闊心胸,實在是很美好的藝術體驗。
◆文:蕭威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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