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提起體育館你會想起什麼?體育課上的哨聲?充滿速度的競技?擦不乾的頭髮?還是青春鼓譟的荷爾蒙?
即將於新視野藝術節中上演的《拾憶遊》(moving a memory),是香港舞蹈家盤彥燊與挪威藝術家史構堡(Jon R. Skulberg)關於體育館記憶的分享與想像。在這個香港與北歐聯合製作的作品中,他們一反常規,將詩意與輕靈注入這個充滿教化意涵的空間,將身體解放,引領觀眾開始一場寧靜內省的旅程。●文:香港文匯報記者 尉瑋 圖:攝影:Louise Herrche Serup,由新視野藝術節提供
萬分沒想到,作品的緣分竟然是從「煙」開始!
盤彥燊回憶和Jon的相遇,是在2017年舞蹈年獎的演出之後,「我特別害羞,有觀眾來和我說話,我常不知道怎麼回應。當時對着Jon,也是一直只會說謝謝謝謝。」後來二人又在德國杜塞爾多夫碰面,盤彥燊笑說也許是到了外國,真正「out of the (Hong Kong) box」,整個人變得活潑起來,便開始與Jon分享各自在藝術上感興趣的創作理念。一直想把煙霧放在作品中的盤彥燊知道Jon有類似的實踐,便主動提議大家一起來合作。
在北歐版的《拾憶遊》中,煙霧是很重要的元素,迷濛的質感為作品的主題「回憶」營造出獨特的氛圍。「回憶,最初我想到的是佛家說的『起念』。當我們觀察到一些東西,想法會生出來。這個『出來』是有一個曲線的,念起,念落。『moving a memory』對我來說,就是所有的東西都有一個起伏的曲線。在北歐版本中,我們有煙,煙在空氣中起伏後漸漸消散,如同腦中思緒的聚散被可視化了。而舞蹈的動作也是起伏交替。」對盤彥燊來說,《拾憶遊》也許就如同映照腦中思緒的鏡子,收集凝聚了對體育館這一特定空間的回憶、思緒與能量。
有趣的是,作品在北歐首演後來到香港,變為在舞蹈室中演出,正選擇了鏡子這一道具來取代煙霧。「當來到香港的舞蹈室時,我們發現鏡子的角度非常美,在空間中打造出延綿不絕的鏡像。」盤彥燊感嘆,這豈不就是回憶中跑馬燈似的循環(looping)意象?而對Jon來說,鏡子複製出清晰的形象,記憶則是時而清楚時而模糊,這二者間的些微割裂帶來碰撞的空間,而舞者與這些鏡像會產生怎樣的互動則令人更加好奇。
挑戰體育館的邊界
《拾憶遊》的創作來自與體育館相關的經驗與回憶。「我想發展作品成為關於教育場所的三部曲,一個關於體育館,一個關於游泳池,一個則關於課室。」Jon說。具體的想法則產生於他參加音域藝術家及靜觀音療師葉破的音域沐浴(Sound Bath)體驗時。當時Jon躺在地板上,聽着引人靜觀的聲音,突發奇想:「這些聲音如果放進體育館會非常棒,這聲音景觀與我們慣常在體育館聽到的可是相去甚遠。」後來來到香港認識了盤彥燊,作品的雛形逐漸產生,最後亦真的請來葉破參與作品,打造出不一樣的體育館感覺。
對於盤彥燊來說,體育館的記憶更加個人。「上中學時,每天早上要在(體育館)禮堂聽校長訓話。那個地方鋪着木地板,這個成為我的回憶。然後就是味道,木頭的味道。後來在APA學跳舞,地板也是木地板,那個味道對我來說很熟悉。」對他來說,舞蹈讓他又愛又恨,因為訓練有規範、講對錯,有着束縛的邊界,這與學校中恪守嚴規的回憶逐漸重合在一起。
Jon說,在北歐,體育館標誌着健美的體態以至公共衞生的完善;盤彥燊說,體育館讓他想起的,是「去學校,學一些東西,對和錯。」來到《拾憶遊》,他們想要拾起來的是什麼?創作過程中二人曾到Jon的家鄉,在他小學的體育館中尋找靈感。香港與北歐,悲喜不一的情感回憶在那邊乾燥的空氣與珍貴的日照中互相融匯。不一樣的體育館記憶,卻呈現出相似的身影——這是一個強勢的、規範的、權威的空間。與其說在《拾憶遊》中二人嘗試重現記憶的味道,不如說他們嘗試在回憶中去挑戰和打破體育館的邊界,賦予它詩化的語言,甚至是夢幻俏皮的色彩。
世界愈快,藝術可以愈慢
《拾憶遊》早前已在哥本哈根與丹麥上演,看過的人可能會驚訝於作品的簡潔、寧靜,以及,慢——這不是關於競技與訓練的體育館,這是會呼吸的體育館。
盤彥燊說,有感於香港人時常壓力爆煲,他時常思索在當下要做什麼樣的藝術?「能冥想,能寧靜,當你來到劇場的時候,能傾聽自己的呼吸,得到一點喘息。」這一次,他邀請觀眾脫掉鞋子,放鬆地坐在地上,與舞者一起內觀自己的身體。Jon則坦言,現實社會運轉得愈來愈快,可貴的是,藝術可以慢一點再慢一點。他提到Robert Irwin的著作《Seeing is Forgetting the Name of the Thing One Sees》所帶來的啟發,「我希望作品能做到這個,你看着,沉浸其中,逐漸忘記了看的是什麼。」
如何達至簡約的風格,將觀眾引領入內觀的世界?盤彥燊從編舞入手。他時刻在意舞者身體的狀態,希望他們回到自身,一層層、愈發深入地覺察自己的狀態,「聽身體的聲音」。這個過程有着微妙的能量流動,外化成為了作品中的緩慢動作與簡約風格。他笑說時常要求舞者在空間中移動時,將自己看作水晶,有着豐富的動態和敏銳的感觀,卻又保持着澄澈的透明感。「所有的記憶、能量,似乎都能穿過他們的身體。同時,舞者和物件,舞者和舞者之間的關係如同織成網,承載着整個空間中的能量流動。」
「如果一件事情可以慢,為什麼要做得快?」Jon笑着評價,在他看來,這種慢節奏同樣是一種語言,一種建構的方式。盤彥燊則認為,這次的創作讓他們將女性特質的柔韌、流動與詩意加入到傳統「雄性」質感的體育館中,兩相配合,如同陰陽相合成為一個整體。而場中的觀眾,可以感受到兩方面質感的交融。
「這不是一個知性的作品,而是一個感性的作品。不是一個你需要去明白的作品,而應去體驗。」Jon如此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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