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奕君
秋天,最讓人歡喜的,除了風景,便是水果了,它們聚集在超市裏、街區小店裏,甚至馬路邊上,色澤光鮮,香氣誘人。
我深居北京,見過很多叫不上名字的水果,而最偏愛的仍是最普通、最常見的幾種。它們有着獨特的味道,尋着那味道,常能喚起多年前的回憶……
我童年時住的大雜院,雖然狹小、凌亂,卻不乏花草樹木,有的院裏栽種着石榴樹,石榴從開出小小「燈籠」,到結出通紅果實,幾乎總是伴隨着小孩兒們的垂涎以及大人們的警告,一路平安長大的;有的院裏爬着葡萄藤,從可愛的小青豆豆長到紫紅欲墜的葡萄珠兒,也一路承載着多少目光的盼望。
我家的院子裏,一到秋天,空氣裏就總飄着淡淡的香味兒,我覺得那是樹的氣味。院子正中央,有一棵粗大的棗樹,看樣貌,就像鄰居家方奶奶那般滄桑。說不定,這還是方奶奶年輕時種的呢。小院裏輕柔迴旋的風,先是吹落了棗花兒,又從那花落的枝叉間,吹出了小小的、青色的果實,怯怯地躲藏在樹葉下面。
我每次上學放學,出院進院,都會不由得往樹上看。風兒時近時遠,吹過一次,小棗兒就長大一點兒。漸漸地,顏色由青綠,變成緋紅,又變成紫紅,秋風一到,它們圓圓胖胖的身體再也藏不住的時候,就把收穫捧給了我們。
方奶奶站在樹下,方叔叔取出一大塊油布,鋪在地上,然後他敏捷地爬上樹,一桿一桿「打棗」,但細一觀察,他其實打的不是棗,是樹枝。他一邊打,一邊搖晃。樹葉與大棗紛紛掉落,砸到地上「通通」作響,甚是壯觀。有些棗不甘於掉落的命運,彈起來,落下去,再彈,再落,三兩回合之後,精疲力盡地滾到一邊,安靜了下來。
樹下的人忙着撿棗,裝進盆裏,裝進袋裏。
每年打棗,都像是全院人的一次快活、親近、和諧的大聯歡。
之後,我們全院五戶人家,家家桌上都擺放着一盆兒飽滿通紅的大棗。
我拿一顆放進嘴裏,心想,它是在我無數次目光的撫摸中長起來的,那鮮亮亮的表皮,彷彿還有着目光的溫度。當然,也有着別人目光的溫度。那甜脆的感覺,是期盼的味道、秋天的味道,當然,也是童年的味道、純樸的味道。
老舍在《北京的秋天》中,這樣描述:「論吃食,蘋果,梨,柿,棗,葡萄,都每樣有若干種。至於北平特產的小白梨與大白海棠,恐怕就是樂園中的禁果吧,連亞當與夏娃見了,也必滴下口水來!」
那些水果都是最普通的,但老舍卻仍因此而將北京的秋天比喻成天堂。興許,就因為他筆下的每一種水果,都飽蘸了期盼的目光,都有秋天的味道和收穫的味道吧。
現在,我們輕易能與天南海北種類繁多的水果相遇,比起老舍的年代,已經幸福得太多了。而我們仍願尋着水果的香味,去想像它們長在樹上的生動。很多人更願驅車到郊外,在山坡上尋找自然生長的酸棗兒、核桃、梨子,去農家的果園兒採摘蘋果、葡萄,就算站在公園的山楂樹、柿子樹下,哪怕只是感受一下果實掛在樹上的可愛,心裏也是愉悅和歡喜的……
那種追尋,說是戀舊也好,回歸自然也罷,反正,是讓現世的日子更加完滿和安逸了。那些返璞歸真的水果味道,在散發出秋天的味道時,也散出了幸福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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