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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家廊】無名勞模

2025-10-27 04:05:15 百家廊

劉志華

電話鈴聲響起,婆婆的聲音從聽筒裏傳來,語調輕快:「阿媽今早去拗了些筍子,還摘了幾把青蕨,你們抽空回來拿。」

山間的竹筍才冒尖,溪邊的蕨菜剛蜷芽,婆婆總是最先知道。但凡有我們愛吃的山貨,她便不辭勞苦,翻坡坎、蹚溪澗,前去採摘。若我們沒空回去,她便用保鮮袋裝起來,收進冰箱存放好。

婆婆是個閒不住的勤快人,骨子裏透着莊稼人的踏實勁。一年到頭,總能在田間地頭看見她忙碌的身影。農閒時,她還要去找些零活幹。先生說:「阿媽,你都當奶奶的人了,在家享享清福不好嗎?家裏又不缺吃穿,何必再去受那份累?」「哎呀﹗呆在家裏老是這疼那癢的,還是出去幹點活舒坦。」任誰勸都不管用。她總說:只要還能動,就得幹活!

20多年前,家鄉修建水電站,水庫蓄水,老屋和祖輩耕種的農田都沉進了水底。搬到新村後,分的地雖少,婆婆卻總愛扛着鋤頭去地裏轉轉。鋤頭起落間,都是莊稼人對土地的眷戀,和骨子裏那份磨不掉的勤快勁。

婆婆的勤勞裏,浸透着莊稼人世代相傳的智慧。她抬頭觀雲便知陰晴,掐指一算就曉農時,知道什麼時候播種最合適。每塊地的脾氣她都摸得透,哪塊地該種菜、哪塊地宜栽秧,連田埂邊上該做點什麼都安排得妥妥當當。

婆婆的手藝在村裏是出了名的好,她醃的擦菜那叫一個香,酸菜也酸脆得恰到好處,至於她釀的米酒,更是一等一的好,又甜又醇。然而,比手藝更熱的,是她的心腸。對於登門求教的嬸子媳婦,她從不藏私,半生摸索的訣竅總是傾囊相授;左鄰右舍若逢春種秋收,人手短缺,即便人家不開口,她也會懷着一片熱心,主動前去搭一把手。

婆婆還認得許多草藥。車前草消炎利尿、金銀花清涼解毒、枇杷根止咳化痰……那些在我們眼中平平無奇的野草,在她看來卻都是山野的饋贈。幾片葉,一把根,經她那雙粗糙的手細細捯飭,便成了濟世的良方。東家嬸子頭暈,西家娃兒起疹,只消和她知會一聲,她便挎上竹籃,躬身沿溪流尋覓。那枯瘦的手指在草叢間輕輕撥弄,總能尋回對症的「土方子」。

去年深秋回家,正趕上婆婆在樓頂曬葛粉。陽光直直地打在那些新製的葛粉塊上,白得晃眼。她手裏攥着葛粉塊,用力揉搓。粉屑便從她指縫間簌簌地漏下來,鼻尖和袖口都蹭到了白白的粉。

「今年收了四五十斤葛粉呢。」婆婆直起身來,拍了拍圍裙上的粉末,眼角的皺紋裏都盛着笑意。「還釀了一甕米酒,做了兩壇鹹菜……」她絮絮叨叨地數着,那些深深淺淺的皺紋裏,鐫刻着歲月的故事。有春耕時的辛勞,有秋收時的喜悅,更有無數個為我們操心的日日夜夜。

每逢佳節,是婆婆最歡喜也最忙碌的日子。她像準備一場隆重的儀式,早早便開始張羅:將木薯粉、葛根粉、鹹菜、米酒等土產,仔細地分裝、打包。小弟喜歡擦菜,媳婦偏愛嫩筍,孫子獨鍾芋子包……每個人的口味喜好,她心頭都記着一本賬。待到團聚的親人即將返程,她便獻寶似的取出這些沉甸甸的「心意」,不由分說地塞滿他們的行囊。臨了,還要追出去多塞幾把剛摘的時蔬,嘴裏不住地念叨:「城裏的大棚菜,哪有自家種的味道好。」

婆婆是個上世紀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勤儉彷彿刻在了她的骨子裏。即便如今衣食無憂,她依然每天天色未明便起床,將日子操持得滿滿當當。在花錢上,她更是極盡斟酌,每一分錢都要在手裏掂了又掂,思量着如何才最值當。「爛衫好着,爛飯好食。」她常把這句老話掛在嘴邊。衣服磨出了毛邊也依舊穿着,我們若給她添置新衣或買些吃食,總要挨她一頓數落,說我們糟踐錢。

婆婆從不說漂亮話。田埂上彎着腰幹活的身影,灶屋裏飄起的炊煙,院子裏沙沙的掃帚聲……那雙結滿老繭的手,就這麼把一天天日子,都揉進了柴米油鹽裏頭。

在中國農村的廣袤土地上,像婆婆這樣的身影隨處可見。她們像田裏的稻穗一樣謙卑,像地頭的野草一樣堅韌。她們把日子過成了二十四節氣:驚蟄耕地,穀雨插秧,白露收割,一年到頭,手腳從不得閒。

她們或許說不出什麼大道理,卻篤信「人誤地一時,地誤人一年」這最樸素的智慧。她們只求「倉裏有糧,心裏不慌」這份最實在的安穩。

正是這千千萬萬個無名的她,用汗水與堅韌,成為了中國大家庭最堅實的根基,撐起了一個個溫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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