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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走筆|賈永:勝利密碼

2025-09-23 19:23:39 神州

這是發生在抗戰時期的一個故事。

一天,一位名叫連柏生的新四軍戰士執行任務時遭遇日軍,急忙進村躲避。正在給孩子餵奶的一位大嫂認識連柏生,急中生智地把孩子塞給了他,讓他抱着孩子睡在床上。衝進房內的日偽軍指着連柏生問:「他是什麼人?」「我男人!」怎料,大嫂話音剛落,丈夫從地裏回家了。見狀生疑的敵人逼問:「他又是什麼人?」大嫂咬咬牙,說:「我不認識他。」大嫂的丈夫被日軍帶走,再也沒有回來……

後來,有記者問陳毅:「江南水鄉沒有山,新四軍靠什麼對付敵人?」陳毅回答:「靠『人山』,人民群眾就是我們最大的靠山!」

人山——正是有了人民群眾這座靠山,在山區,八路軍、新四軍如鳥投林;在平原,在水鄉,八路軍、新四軍如魚得水。中國共產黨開闢的一塊塊敵後根據地,成為埋葬侵略者的汪洋大海。

抗日戰爭時期,新四軍浙東根據地一村莊。民房牆上是新四軍的宣傳畫。(新華社)

【一】

1937年11月8日,刺骨的寒流由北向南。朔風之中,太原、上海相繼陷落。

延安,密切關注着戰局走向的毛澤東一針見血地指出:「不要人民群眾參加的單純政府的片面抗戰,是一定要失敗的。」爭取抗戰勝利的唯一正確道路就是充分動員和依靠群眾,發展敵後游擊戰爭。他將建立抗日根據地比作「下圍棋」:敵對於我、我對於敵之戰役和戰鬥的作戰好似吃子,敵之據點和我之游擊根據地則好似做眼。

一天前——1937年11月7日,共產黨開闢的第一個敵後抗日根據地——晉察冀根據地誕生。緊接着,一一五師以呂梁山為依託,一二〇師以管涔山脈為依託,一二九師以太行山脈為依託,相繼創建晉西南、晉西北和晉冀豫抗日根據地。毛澤東指出:「華北正規戰基本結束,游擊戰爭階段開始,八路軍將成為游擊戰爭的主體。」他由此作出了被歷史證明最為英明的決定:到敵人後方去!

「東進」,「太行」,兩個在戰火中誕生的孩子的名字,記錄了八路軍挺進抗日敵後的歷史性瞬間。

1939年2月12日,一個小生命降生了。

一一五師政委羅榮桓之子羅東進回憶:「母親抱着我找父親起名字,父親正在部署一一五師主力東進事宜,隨口說,叫東進吧。」

襁褓中的羅東進被母親林月琴一路抱着奔赴山東,成了這支八路軍隊伍中年齡最小的一員。

一個月後,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與妻子汪榮華的第一個孩子在太行山呱呱墜地。正在前線指揮作戰的劉伯承聽說是個男孩,哈哈一笑,就叫太行吧!

回蕩在沂蒙山七十二崮的戰歌,與嘹亮在巍巍太行的軍號遙相呼應。一東一西,兩處方圓八百里的山地,成了華北大地的鐵壁銅牆。

茅山,如同一枚碧玉紐扣,繫於滬寧兩大城市帶腰際。

茅山之巔,36米高的蘇南抗戰勝利紀念碑巍然聳立。遠遠望去,彷彿刺向蒼穹的利劍。

2023年4月4日,第72集團軍某旅組織官兵代表在蘇南抗戰勝利紀念碑前舉行祭奠英烈儀式。(新華社)

紀念碑前放鞭炮,紀念碑下聽軍號——「豐碑奇號」,已經成為今日茅山景區一大奇觀。儘管地質專家認為,這一現象是建築結構與山體形成的特殊聲場所致,當地的人們卻更願意相信這是當年新四軍衝鋒的號聲在迴響。

新四軍挺進江南的第一聲軍號,吹響在1938年6月17日雨霧茫茫的早晨,粟裕率抗日先遣支隊連續突破日軍三道封鎖線,在鎮江城外打了一個勝仗——韋崗之戰。

陳毅賦詩祝賀:「故國旌旗到江南,終夜驚呼敵膽寒。鎮江城下初遭遇,脫手斬得小樓蘭。」

讓敵人心驚的是,6個月時間,挺進江南的新四軍第一、第二支隊就建立起面積1.5萬平方公里、人口超過100萬的茅山抗日根據地,成為全國六大山地抗日根據地之一。

時任新四軍先遣支隊參謀張銍秀回憶:「剛到江南的時候,不少老百姓見新四軍連機槍都沒有,不免有些誤解,認為這樣的隊伍還能打鬼子?事實很快讓人們信服了。」

7月1日,黨的生日,新四軍搗毀寧滬線上的新豐車站;8月12日,新四軍攻佔挺進江南的第一個縣城句容縣城;除夕之夜,新四軍風雪出征,全殲日軍青木大隊……江南大地,開始流傳起這樣的歌謠:「吃菜要吃白菜心,當兵要當新四軍。」

茅山,毛澤東親自為新四軍選定的橋頭堡。還在1938年5月4日,他就在給新四軍的電報中指出:「在敵後進行游擊戰爭雖有困難,敵情方面雖較嚴重,但只要有廣大群眾,活動地區充分,注意指揮的機動靈活,也能夠克服這些困難。這是河北及山東方面的游擊戰爭已經證明了的。」正是這一史稱「五四指示」的電文,為新四軍開闢敵後根據地指明了方向。

陳毅曾經用「驚喜交加」形容初到茅山時的心情——「喜的是部隊終於安全挺進到達指定地點;驚的是茅山在游擊戰的地形意義上完全不合乎我們的要求」。不同於三年游擊戰時期山高林密的閩贛山區,當時的茅山實際上是一片植被低矮稀疏的「童山」。

日偽軍重兵布防,新四軍隱蔽困難。面對重重挑戰,陳毅鮮明提出「人山」思想:「江南地區雖然是水網地帶,沒有深山密林,但這裏有廣大的抗日人民,也就會出現許許多多人造的深山密林。我們戰鬥在由人民群眾組成的深山密林之中,就能生存和發展,就能打勝仗。」

1939年冬,江南抗日義勇軍奉命從常熟地區西撤,36名傷病員留在陽澄湖畔的沙家浜蘆葦盪中養傷。

敗血症和洪水,先後奪去11個年輕的生命。25位倖存者就像25粒蘆盪火種,不但保留下來,而且播撒開去,不到一年的時間裏,在當地民眾中發展出一支4000多人的抗日武裝,像一把鋼刀,直插敵人心腹之地。

【二】

奔騰的沁河,穿越太行山與中條山之間的峽谷,成為兩大山脈的自然分界線。

沁源,太行山脈深處的一座小縣城。1942年10月,華北日軍推行第五次「治安強化運動」,矛頭直指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根據地。佔領沁源的日軍,妄圖把這裏打造成「山嶽剿共實驗區」。

共產黨一聲令下,沁源人民堅壁清野。

忍痛砸掉帶不走的罈罈罐罐,扶老攜幼撤入苦寒的深山。沒有一個群眾向嚴寒低頭,更沒有一個向日寇投降。

整整883天,沁源軍民經歷2730餘次大小戰鬥,斃傷日偽軍4000餘人。嘗盡「剿共」苦頭的日軍在付出慘重代價後不得不逃離沁源,所謂的「剿共實驗」被迫黯然收場。

勝利的消息傳到延安,毛澤東讚嘆:英雄的人民,英雄的城!

《解放日報》在題為《向沁源軍民致敬》的社論中指出:經過多次的反「掃蕩」戰鬥與圍困敵人的戰鬥,八萬人口的沁源,成了敵寇堅甲利兵所攻不下的堡壘,成了太岳的金城湯池,人民以切身的經驗,確信共產黨領導的正確。

1944年,抗日軍民在敵後破襲戰中攜手掀翻山西忻州南同蒲鐵路路段枕木。(新華社)

「佇馬太行側,十月雪飛白。戰士仍衣單,夜夜殺倭賊。」

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一件八路軍繳獲的日軍大衣,有着一段非同尋常的經歷。

1938年冬,八路軍總部轉移至太行山西麓的山西潞城縣北村。一個風雪之夜,民兵杜春蘭替總部送急信,朱德見小夥子衣着單薄,順手脫下這件大衣披在了他身上。

帶着總司令體溫的大衣,溫暖了太行的嚴冬。在美國作家史沫特萊的筆下,還有這樣一個故事。有一天,她在秋收的行列裏,發現一個身背一百五六十斤糜子的老八路,走近一看,竟然是朱德。史沫特萊寫道:「朱德穿着自己打的草鞋,奔波在烽火連天的抗日前線;他通宵達旦地工作,竟和戰士一樣每月只有一塊錢的津貼,因而不得不戒掉了紙煙。朱德用最大眾化的語言詮釋了這一切:『八路軍是窮苦人民的軍隊,不管是當官的,還是當兵的,都是為人民謀利益的。』」

「1942年,那個數九寒冬天,日本鬼子呀,集中好幾萬,包圍了馬石山……」一段膠東大鼓,道出了慘烈的一幕——1942年11月23日,1.3萬日偽軍將方圓40公里的馬石山地區圍成鐵桶,妄圖絞殺包圍圈內的2萬多抗日軍民。26艘艦艇封鎖海面,10架戰機低空盤旋。

1937年9月25日,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取得抗戰以來第一個重要勝利——平型關大捷。圖為平型關戰鬥中,一一五師某部的機槍陣地。(新華社)

生死之夜,八路軍冒着彈雨「三進三出」包圍圈,以犧牲400多人的代價,營救出6000多群眾。平均每救出15個群眾,就有一位官兵獻出生命。

22歲的八路軍戰士峻青也在突圍的隊伍中。突出重圍的當天晚上,他含淚寫下生平第一篇小說《馬石山上》。

峻青生前回憶:「八路軍原本可以轉移,但是,在這個時候,不可能放下群眾不管,所以就不停地衝鋒,救出一批群眾再返回,失去了夜色掩護,還在往包圍圈內沖,直到戰鬥到最後一刻……」

這一戰,湧現出兩位同名同姓的英雄。膠東軍區13團7連二排六班班長王殿元帶領全班9名戰士,為掩護群眾轉移,全部壯烈犧牲;膠東行署公安局警衛連指導員王殿元率官兵衝破敵人層層包圍,掩護群眾脫險。17位戰友戰死,王殿元身負重傷,拉響最後一顆手榴彈,與日軍同歸於盡……

「馬石山十勇士」「馬石山十八勇士」,這些永不磨滅的英雄番號,承載着人民軍隊與人民群眾生死與共的不變情感,如同昆嵛山72峰,永遠挽着黃海的浪濤。

山東乳山馬石山十勇士紀念館裏的十勇士雕像。(新華社)

1944年夏天,延安迎來了美軍陸軍上校戴維·包瑞德率領的觀察組。此行的目的之一,是為了回答美國政界的一個疑問:在國民黨政府完全斷絕軍餉的情況下,八路軍為什麼能夠堅持敵後抗戰?

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等向美軍觀察組詳細介紹華北八路軍的抗戰情況,一問一答,整整三天。

彭德懷說,共產黨實行民主,堅決依靠人民,一切為人民的利益着想,發動與武裝人民參戰,使戰爭真正成為全民戰爭,這使我們的抗日力量增強到千百倍。

「金豆豆,銀豆豆,豆豆不能隨便投,選好人,辦好事,投在好人碗裏頭……」幾乎在美軍觀察組到達延安的同時,中外記者團也來到了陝北。傳唱在延河兩岸的這首民謠,引起了英國記者岡瑟·斯坦因的好奇心。

在延安城外的山溝溝,斯坦因認識了勞動模範楊步浩。得知這位大字不識的農民也能參加選舉,斯坦因開始時半信半疑。幾天之後,當他目睹當地的一場選舉,這位英國記者信服了。

斯坦因把「豆選」寫進自己的著作《紅色中國的挑戰》:「在中國這塊最落後的區域,許多農民過着一種新的、有希望的生活。他們已從古老的封建主義中被喚醒了。」

不僅僅是在陝北,在華北、在蘇中,在一處處敵後根據地,被共產黨喚醒的千百萬民眾,開始用這種原始的方式,行使當家作主的民主權利,凝聚起同仇敵愾、一致抗日的磅礴力量。

【三】

上世紀六十年代,電影《地雷戰》《地道戰》先後上映,兩部影片均取材於真實的戰鬥生活。

《地雷戰》中的民兵隊長「趙虎」,為「爆破大王」趙守福與于化虎事跡的合二為一;女民兵「玉蘭」的原型,則是巾幗英雄孫玉敏。

趙守福原名趙良桂,于化虎原名于晉生。膠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蒲扇般的大手拍在趙良桂肩頭:「海陽是片福地,希望你守住這片福地,我看就叫趙守福吧。」他又對于晉生笑道,「晉生化虎,你叫于化虎怎樣?咱中國人是龍是虎,龍騰虎躍,暴風驟雨,這就是小鬼子的大災大難!」

海陽處於丘陵地帶,地勢複雜,尤其趙疃村、文山後村、小灘村,山石林立,山道如蛇,易於設伏,正是地雷戰的天然獵場。

1942年驚蟄時節,山上的苦苦菜剛剛發芽,趙疃村慘遭日軍血洗,將近300具遺體怒目蒼天……

幾天之後,23歲的趙疃村民兵隊長趙守福和28歲的文山後村民兵隊長于化虎召集會議。搖曳的麻油燈下,幾十個民兵對着一筐黑火藥起誓:「以血還血,以雷還雷!」

復仇的怒火迸發出岩層深處的震顫——砸碎的犁鏵熔鑄成一枚枚「鐵梨花」,鄉村石匠的開山錘成了砸向日寇天靈蓋的戰斧。抗戰時期,海陽敵後武裝力量斃傷俘敵1025名;湧現出趙疃、文山後、小灘三個「特級模範爆炸村」和趙守福、于化虎、孫玉敏三位全國民兵英雄以及600多名縣級以上民兵英雄。

從山東到河北,無處不在的地雷陣,成了侵華日軍步步驚心的「噩夢」。日軍獨立第三旅團第六大隊代理大隊長菊池重雄在日記裏寫道:「地雷戰使我將官精神上受威脅,使士兵成為殘廢。尤其是要搬運傷員,如果有5人受傷,那麼就有60個士兵失去戰鬥力。」

1940年8月,華北的八路軍在五千里長的敵後全線發動百團大戰,連續緊張戰鬥了三個半月,予敵寇嚴重打擊。這是在山西獅腦山七晝夜血戰中的我軍機槍陣地(資料照片)。(新華社)

海邊的夕陽,將趙疃村的青石牆染成黃昏血色。80年過去,當年埋雷的羊腸小道已經變成觀光步道,但岩縫間偶爾露出的陶片與鐵屑,仍在講述着那段石破天驚的歲月。地雷戰紀念館內,一位抗戰老兵的留言詮釋了一個真理:「地雷會鏽蝕,但一個民族在絕境中迸發的創造力,永遠不會生鏽。」

保定市冉莊村,電影《地道戰》的拍攝地,至今仍保留着3公里的抗戰時期地道。當年,冉莊人民依託16公里的地道網,配合八路軍對敵作戰157次,斃傷日偽軍2100餘人。

「地道戰,地道戰,埋伏下神兵千百萬……」冉莊地道戰紀念館提供的數字表明:到1944年冬,冀中抗日軍民開挖出總長度超過1.25萬公里的地道網,遍布8000多個村莊。英國媒體報道稱:「河北農民用鐵鍬和籮筐建造的地下迷宮,足以令羅馬工程師驚嘆。」

艾斯·杜倫,美軍觀察組成員。1944年11月,杜倫專程來到任丘縣皮里村考察地道。

就在杜倫驚嘆於自己的見聞時,日軍悄然來襲,杜倫被緊急轉移到村民婁龐氏家的地道。

日軍發現了地道口,朝着地道中放水灌煙。

地面上,不時傳來日軍的吆喝聲、打罵聲和陣陣槍聲,地道內卻幾近寂靜無聲。

傍晚時分,日軍悻悻離開。杜倫鑽出地道才得知,日軍逼迫婁大娘供出他的去向,大娘寧死不屈,被日軍砍斷了4根手指;民兵婁福榮也因拒絕「合作」,被敵人用燒紅的鐵杴活活烙死。而在同一條地道內,冀中軍區第九分區司令員魏洪亮的妻子蕭哲擔心孩子發出動靜,竟然把懷中的孩子捂得停止了呼吸。

杜倫被深深震撼了:「有這樣好的人民,中國必勝,日本必敗!」

在高高的山岡上,在密密的叢林中,在遍野的青紗帳和蘆葦盪裏,抗日軍民創造出一整套令日寇聞風喪膽的戰法:地雷戰、地道戰、麻雀戰、破襲戰……這一幕幕戰場奇觀,構成了人民戰爭的威武活劇。

根基在人民,血脈在人民,力量在人民。

這,就是中華民族贏得近代以來中國抗擊外敵入侵的第一次完全勝利的深層密碼。

(來源:新華社)

責任編輯: 之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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