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鵬飛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清明時節，鶯飛草長，雜樹生花，出門俱是看花人。桃紅李白，梨花勝雪，菏澤牡丹，武大櫻花。無一例外，萬眾目光所在，花是唯一主角。扶持陪襯在四周或淺或淡的綠葉，雖不可或缺，卻也鮮有人會留意。

今年清明前後，吳孟達、廖啟智、黃樹棠等黃金配角相繼因病逝去的新聞，如潮水一般，在香港和內地的社交媒體上，掀起了巨大的追思浪潮。尤其是吳孟達和廖啟智，戛然而止的生命休止符，恍若開啟了無數網友傷逝的情感閘門，他們從藝生涯裏飾演過的各路小角色的片段，在網絡上被反覆播放、解構、品讀，有些還被做成了表情包，成了無數人表達日常情緒的必用品。在這場集體無意識的懷舊追憶中，每一個當初看片或追劇時，不曾特別留意過的橋段，彷彿被重新注入了意味深長的人生哲學，愈看愈覺得戲如人生，皆是你我。

比如人生定格在66歲的廖啟智。

廖啟智的一生，像極了大部分普通人的人生。從1979年進入藝員訓練班開始，超過40年的演員生涯，參演的電視劇過百部，參演的電影也近百部。毫無例外，全部都是配角。有的角色，可能連名字也沒有。身材中等、相貌平平，應該是阻礙他成為影視劇男主角最大的障礙。眼看着同期藝員訓練班的同學，憑藉姣好的容顏出眾的身材，名利雙收粉絲如雲；眼看着同演一部劇的男女主角們，名滿天下寶馬香車。他認命，並不沮喪。像大部分普通的香港人一樣，廖啟智出自基層家庭，但絕不放棄努力打拚的機會。從龍套到小角色，再到台詞較多的配角，再到金像獎最佳配角提名，再到拿到金像獎最佳配角，再到觀眾看到他熟悉的臉，卻不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

演員職業之外，也像大部分普通人一樣，結婚生子，夫妻恩愛，養家餬口。年過半百了，忽然痛失幼子，白髮人送黑髮人……人生的喜怒哀樂悲苦惆悵煎熬焦慮，一樣也沒有錯過。

作為普通人，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庸庸碌碌，忙忙碌碌。無所畏懼地來，瞻前顧後地活，患得患失地過，猝不及防地走。

前一陣子「為什麼愈來愈多的人為容貌焦慮」的問題，衝上了社交媒體的熱搜榜。顏值即機會、顏值改變命運、顏值就是競爭力，乃至顏值即正義的回答，排在了高讚榜的前列。細細想來，引發容貌焦慮的深層次原因，必定有一條：不甘心因為容貌平平而始終居於配角的位置。在世俗的萬千目光裏，能贏得驚鴻一瞥的，無非是生就一張顛倒眾生的臉。再深究下去，醫美整形之所以能大行其道，正是愈來愈多自覺先天容顏普通的人，期望通過後天人力的修補調整，換得一張賞心悅目的臉。不求藉此能徹底改換命運，至少在自我人生的小圈子裏，能贏得一些站在中間位置的機會。

生而為人，誰不想成為光芒萬丈的主角？誰又甘願由始至終，都為他人做綠葉？

多年之前，訪問過許多粵劇演員。有一個專做丑角的演員朝我發過一頓牢騷。他說︰「現在的劇本和劇團，都只知圍着正印花旦和正印小生轉，其他角色得不到重視，好似可有可無。你說，這樣長此以往，哪還有年輕人願意繼續投身粵劇？」臨了了，他又感嘆，做大戲，生旦淨末丑，離了哪個角色都不行，都不好看。

戲猶如此，人生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