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冀平

疫情,阻礙了「吃」和「玩」,也阻礙了舞台與觀眾的交流,於是網絡大行其道。「雲看戲」正月初一到十五,每天晚上準時有大戲看,通過雲演播向全球播放。大年初一是吉祥圓滿的《龍鳳呈祥》,除了集合各路名角,開戲前還有名家濮存昕擔任雲導賞。話劇當然不甘落後,《劇在一起過年》是北京人藝近七十年的幾部經典話劇,放在網上限時播放,播的是最經典的首次演出版。打頭的是《茶館》,之後是《天下第一樓》、《嘩變》。

《天下第一樓》是1988年的首演版,就是作者——我,也沒有這一版的錄像。接到通知,我告知了一些親朋好友,請他們有空上網看看,難得一見。我本想只看看開頭楊立新的導賞。楊立新站在北京人藝博物館,指着一張張留存了幾十年的劇照、排練照、演員的「人物小傳」、導演的闡述,娓娓講述三十多年前的往事。楊立新是此劇重排第二版的男主角,第一版他只能在劇中演配角,不止他,如今名滿天下的幾位大明星,像馮遠征、丁志誠、鮑大志等都演配角。尤其要一提的是吳剛,他演的是第三幕出場的,只有幾句台詞的瑞蚨祥綢緞莊老闆孟四爺。

劇情是這樣︰福聚德的堂頭(跑堂)常貴(林連昆扮演)的兒子,想去瑞蚨祥當小徒弟,但被孟四爺拒絕。理由是他爸爸是「堂子」。孟四爺有這麼幾句台詞:「二月二,五月五,八月十五,年三十,莊子裏要搭大棚,請夥計們坐席吃八碗,到時候請的都是你們這些大飯莊子走堂會,要是他爸爸在下面侍候,他怎麼在上面坐呀?」這幾句台詞,要說得自然流暢,不能有老闆的驕奢,不能露出卑視,讓人覺得這個「看不起人」的理由,變得合情合理天經地義。

排練的時候,我坐在導演旁邊,那天是「藝委會」審查連排,人藝的領導和大演員們都在場,記得有于是之、刁光覃等等。吳剛剛說完台詞,幾位大演員馬上低聲詢問,演孟四爺的是誰?吳剛後來的大紅大紫是有根基的。

本來沒想看戲的我,一動沒動看完了全場。幕落,我呆住了,一時百感交集,半天說不出話。那一位位了不起的演員,把我筆下的人物全演活了,我寫到的,他們演出來了,沒寫到的,他們也演出來了,一舉一動、一靜一怒、一喜一悲全是戲,搞得當晚要吃安眠藥。

這一台演員當中有一半已經在天界,但他們為我們留下的藝術,時看時新,不朽永恒,將永遠流傳下去,生生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