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嶺北麓關中平原的麥田! 作者供圖

趙鵬飛

5月5日立夏。葡萄架下,一家子頭碰頭圍坐圓桌,吃了一頓涼麵。油潑辣子拌蒜泥調的蘸水,生切黃瓜絲和焯水芹菜佐配,人手一隻剛烙好的韭菜盒子。陽光和煦,透過嫩黃的葡萄葉,柔柔地摸着每個人的頭頂,灰白的、斑白的、烏黑油亮的,都被陽光鍍了一層溫和的光芒。風吹雲動,每個人都知足而淡定。

平常簡單的一件事,其實也很奢侈。七口之家,一年大多時候分隔5個地方,求學或是謀生,都在做着與年紀相適應的事,也都沉浸在與大部分人相似的狀態裏,過着一份時常要獨自咀嚼的生活。庸庸碌碌,平平常常,唯獨經不起偶然間的駐足思量。陪伴和廝守,事業和生計,權衡和牽掛,似一幕需要不斷抉擇的人生大戲,又似窗戶上日出日落日日重複的光影。無暇深想,不願直視,眼前的忙亂和渺茫的綢繆,才是隨波逐流飄泊下去的常態。孩子很快便會長大,另築新巢是料想中的事。老人轉眼腿腳蹣跚,再不能並肩遠足,已是必須要接受的事。唏噓感慨猶如春寒料峭的風,吹在臉上會疼、衝進肺裏會咳、積在心裏會結成一段長長的哀愁,但仍然也阻擋不了時序輪替與生命興衰交織的一分一毫。

春生發,夏繁盛。立夏之後的關中平原,所到之處,青綠如茵,濃蔭遮蔽,一望無際的麥田盡頭,黛青色的秦嶺隱隱橫陳。群峰連綿,巍峨起伏,壯闊秀美間散發着巋然不動的深沉磅礡。從古至今,讚美這道中華龍脈的詩句車載斗量,以致於順着秦嶺腳下縱橫交錯的道路晨跑時,滿目青翠裏漾起的楊樹花絮,都是一派詩意芬芳。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歲歲年年不曾改期的楊花飛絮漫關中,我竟已有超過20年未能看過。

何謂關中?黃河第一大支流渭河自西向東,億萬年來裹泥攜沙匯入黃河之前,囤積秦嶺北麓,造就了豐腴的渭河平原。大自然鬼斧神工,又為平坦的原上鍛造了四方關隘,加以護衛。東潼關,西散關,南武關,北蕭關,渭河平原因此被稱作關中平原。既有千里沃野,又有四關可守,長安坐落其中,自然享有得長安者得天下的殊榮。遠離盛唐一千年,長安的輝煌璀璨,只剩史書上的一篇錦繡文字。關中的富庶與風華,歷經征伐離亂,只剩下廣袤平整的遼闊與壯美,重歸寧靜。但綿延千年的深厚積澱,卻一直支撐着發軔於此的民族,榮光復興的心心念念。

個人的哀愁與家國的興盛,複雜而微妙,彼此之間的依託與成全,廣袤與細微,清淺與浩蕩,宛若潤物無聲的縷縷雨絲與一整個勃發生機的春天,宛若造就了夏天熱烈繁盛的晴好普照與浩瀚滾燙的太陽系,宛若「酒後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壓星河」的剎時迷離與無邊無界的人生幻境。

夏初立,蟬未鳴,成雙成對的剪尾灰燕掠過正在揚花的麥田,成行成列的白楊樹守護其間。家家芍藥紅,戶戶薔薇香,關中平原普通平常的一個夏天,又若無其事地開始了。